方石与鹅卵石

　　 打石工们把放炮打下来的重几百斤的大石头四人一杠地抬走了，剩下一些方的棱角分明的几斤重的小石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突然一场洪水把这些棱角分明的方石冲到了河里。洪水退去以后，方石们睁开双眼一看，躺在周围的都是一个一个圆圆的没有任何棱角的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方石纳闷了：这些石头怎么这样圆，他们一点棱角都没有，看看自己多么方正，多么平整，如果让人捡去做脚踏石多么合适，那些圆圆的石头谁也不要，因为确实什么用处也没有。于是他自豪地问那些鹅卵石：“你们怎么弄成这副模样？”鹅卵石们一看是这方方的楞头青在问话，私下里嘀咕开了：一看这楞头青就知道没有经过世面，没有社会阅历。我们要教会他如何面对世事，面对灾难。于是鹅卵石们开了腔：“喂，小子，你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吗？你知道我们经历过多少场洪水吗？你知道我们呆在这里有多少年了吗？不知道吧，我们来自昆仑山，我们经历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场特大洪水，我们在这儿呆了十五个世纪。可以这样说吧，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们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们曾记得当初在昆仑山的时候，跟你是一个样的，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在经历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场特大洪水之后，我们便成了现在的模样。不过现在一般的洪水奈何不了我们，它们只能从我们身上流过，我们再也没有以前经历洪水时的那种疼痛和辛酸，再也没有孤独无援的感觉，现在我们感到了洪水的温柔，感到了洪水的亲切，是它让我们培养了应对一切灾难的能力。现在我们应付自如了，现在我们左右逢源了。小伙子你以后也会像我们这样的。”

　　“那你们对人类有什么用呢？做什么都不行啊。而我还可以给人类做踏脚石。”

　　“喂，傻小子，为什么要去考虑对人类有什么用呢？我们是石头，我们应该为自己活着，只要自己开心高兴，管他人类干什么呢。”

　　“那样不是太自私了吗？”

　　“自私？你别忘了，我们只是个石头，不管方的还是圆的，石头就有石头的生活，石头就有石头的个性，石头就有石头的快乐和痛苦。我们没有损人利己已经是非常高尚的了，你看人类有多少不损人利己的，他们为了赚钱，开黑心矿；他们为了赚钱，坑蒙拐骗；他们为了赚钱，逼良为娼；他们为了赚钱，滥用职权；他们为了赚钱，变公为私；他们为了赚钱，出卖国家利益……你还想去为人类服务，人类可曾有一秒钟想过你？没有，绝对没有，他们只想他们自己，想自己如何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行得好，玩得好。他们需要你的时候，把你拿去做踏脚石，不需要你的时候，就随手把你丢进茅厕里。你呀，就是傻，一块石头居然还要去想着人类是否需要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吧，考虑一下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生存下去。”

　　 鹅卵石的这一通宏论，把方石说晕了。方石不理解，可又不知从哪里反驳，只好沉默了下来，他想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跟那些鹅卵石是不同的。

　　 终于有一天，有个男人到河边去找一块稍平整一点的石头，去做大门下的踏脚石。这块方石也终于实际上现了他多年的愿望。于是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幸福，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几年。可是有一天，主人家的孩子不小心，头被踏脚石磕出了一个大口，鲜血淌满了地面，连踏脚石上也流了血。方石心里的那个内疚，实在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他让主人的孩子磕破了头，尽管责任不在他，是那小孩边走边跟别人说话，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头磕在自己身上。小孩痛苦地嚎着，似乎这一嚎他的痛苦会减轻些。大人们看见这场景，都慌了神，都纷纭抱怨这块踏脚石，太方正，棱角太分明，如果不是这样，小孩的伤不会这么重。还是男主人明事理，他一把抱起孩子就向医院跑去，可是那女主人似乎在泄愤，她随手把这块曾经给他们不知踩过多少次的踏脚石抛进了屋边的小溪里，嘴上还大骂道：“这倒霉的石头，害得儿子破了相。”方石痛苦地躺在小溪里，他还奢望着有人把他捡去做踏脚石。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这块曾让小孩磕破头的方石再也没有人敢捡去，因为他沾了血腥。

　　 洪水来了，方石随着洪流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终于又滚到了河里来了。河里的水终日咆哮着，用力地冲击着方石。方石在水流的不断冲击下，渐渐地失去了他的棱角，逐渐地变圆了起来，他与鹅卵石们融为一体了。

　　鹅卵石用他们光滑的手抚摸着曾经是方石现在也变成光滑圆润的石头的头说：“何苦来着，不听老人言，现世在眼前。”

　　 原来的方石认输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