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存骂世之心,读一遍《与山巨源绝交书》自解,文笔妖娆,口吻狼戾,一读,骋意快心,再读,悠然神往,三读,情从肺腑,恶向胆边,稔知人事的荒亡鄙贱,溯前代固然多有,瞻尔后亦难于消亡,一叹! 嵇康,字叔夜,后世多有称呼嵇中散,因为他做过曹魏的中散大夫。山巨源,就是山涛,早孤家贫,年长嵇康小二十岁。山涛先期也是曹魏官吏,高平陵事变之前,辞官归隐,司马师控制政权以后,他积极归附,官至礼部尚书,后世认可的政治家。 初读嵇中散这篇文字,骂街的快感比似酷暑下当庭沐浴夜风,也得说不失文雅,然而极口的味道能解一时郁闷。 文中讲出七不堪,二甚不可,真假淆乱,迷人眼目。从作息、办公、好恶最后到任事,具体细致的陈说不能够与世情对接,等于是说不能出来为司马昭服务。二甚不可,一主一辅,所谓“非汤武、薄周孔”是主,“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是辅。根本的东西,就是这个治世的指导思想不同,把司马氏政权的理论基础否定了。 二甚不可是这样,七不堪则确凿属于已甚,谑浪笑骂,雅俗颠倒,志在贬损官场官道,践踏执政者的尊严。 为什么说真假淆乱,把人生的根本信条与性格*惯并列,要说真心话,又拿庞杂之物来掺和,叫做假作真时真亦假,就是这样。 有真东西,非汤武薄周孔,是剑指司马氏秉政的合理性,这个是实在的。司马昭砍向嵇康脖子的屠刀也是实在的,可见掩耳盗铃,究竟用处不大。 曹魏皇朝合理性的理论基础是什么?强权,我强故我在。据说,东晋有位大文士孙盛,写了一部《魏氏春秋》,其中讲,曹丕搞完禅让项目以后,对近臣发感慨,说:舜禹之事吾知之矣。然后曹氏父子理所当然的要求臣下尽忠,他们家把忠字决抢去了。事情总有先来后到,及至司马氏父子,退而求其次,就抓住这个孝道做文章。他们自然是怕给别人抢走,也不许别人诽谤,东西和得到东西的过程,保有东西的姿态,等等。 那嵇康鄙薄文武周公,敌意明白,在司马昭而言,恶迹昭彰,不可不杀。注意,孔子属于吃锅烙,连同前边的商汤,虽贵贱有别,此处性质一样,真假混同一处,遮盖一下本意。 所以讲骂街往往有害无益,往往就是总是的意思。 那么文字快感哪里来的呢,发乎情,形于字,贯注在珠玉串联的语句之中,真诚的让你代入的感动,虚饰的让你胁肩匿笑,每每偶现脏秽,借以恶心一下心中的对头,又不失滑稽洒脱,俯仰之间不觉已然堕入彀中。 我佩服嵇康的博学,激赏嵇康的才情,而于嵇中散跳进阴沟自读以污人的做派,则大不以为然。竹林七贤身侧的清风朗月,可能辨识不出中散大夫案头的有肉之腐,照亮腐肉之颜色;曹氏父子欺凌孤儿寡母雄起的大纛旗,景似??北来可做栖息的梧桐树,也让我不甚了了。 赏读这文字的妖娆,比似观礼脱衣舞女的辣舞,惩两样情怀在峰谷间徘徊,激越分处两端而倾情我心实无二致,我以此知道卑***生断然无能解脱,快心已经被惶愧篡夺,已而让位于可悲臆想,借如东坡先生妙语,一苇渡江,而不知其所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