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呼唤 好快,丈夫的同事去世已两年多。脑子空着时,不自觉老想起他,想着他的家人:妻子有没有改嫁?儿子在哪工作?剩下母子俩,他们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两年前的一天,我有事回到家乡。前脚刚落家门,后脚便接到丈夫大郎的电话,说他的同事老严出事了,车祸,没抢救过来。电话里,我们都震惊半天。晴天霹雳呀,好好的一个熟悉的生命,一刹那!没了? 我说好吧,我一定赶去参加老严的葬礼,不光代表大郎,更代表我自己。 因为老严生命的年轮还未画满五零,因为他是我们眼里的好人。借问上苍,为什么有些好人总是那么短命?难道天理也有差错? 定下火化那天下午,我找到几个大郎的同事,一同到达了县殡仪馆。天气燠热,头顶太阳异常火辣。陆续到场的所有同事亲戚朋友及大郎的现任上司,都不约而同钻到仅有的几棵树荫下,像躲瘟疫似的躲避着滚烫的阳光。 所有人的额头上都冒着雨点般的汗珠,实在热,但大家极力表现出耐热的样子。女同事堆在一块,窃窃私语着老严的生前死后…… 无意中瞥见大郎的旧上司,还是矮矮微胖的身材,在太阳底下走过,朝着树荫方向迈着不再傲慢不可一世的脚步。树荫下挤站着的曾经是见着他唯唯喏喏的部下,这会儿竟然无一人主动与他打招呼,往日高高在上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 “快了,快开始了。”有人说。当然指的是老严的火化时间。 停尸房门口有老严的家人在给老严烧着纸,点着香。一伤心的女人扶着另一更显伤心的女人,嘴里不断说着不起作用的安慰语。我挤在树荫下,看着对面那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欲哭早已无泪的更伤心女人,我的心也跟着她绝望的表情难过起来。 “她本来就病殃殃的样子,更加不像人样了,实在可怜。” “老严火化前,她昏厥了过去,像一把烂稻草一样被人弄上车,送去了医院。” 后来我在电话里这样告诉大郎。 我独自走向她——老严的妻子身边,想使点安慰的劲,却手笨语塞。我用手轻轻地拢了拢她的头发,除了眼眶早已湿润,我不知如何是好。 “再怎么办……再怎么办……”她开始只是不断地念着这几个字,魂都没了。 是啊,丈夫突然殁了,犹如天塌一般,狠狠地砸在她身上,本就骨瘦如柴的她能不断筋断骨断了魂啊! 更惨不忍睹的还有刚刚大专毕业的儿子。老严的儿子,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小伙了。儿子坐在母亲的一边,没哭,默不作声,只是不停地往火盆里添着纸,火焰在一口一口吞噬着,火焰在炽烤着这张稚嫩未经多少人世风霜的脸庞。 一个刚走出校门才20出头不谙世事的小男人,一定是强忍着悲痛,听从大人安排,接受着所有人的致哀。他向我们一一点头作揖。 轮到向我点头作揖时,我因为太心疼这个孩子而脱口轻轻一句:孩子,坚强些! 我知道,说任何伟大振奋的语言,此刻都是苍白无力无济于事的废话而已。 几个女同事在向遗体告别时,看着看着竟难抑悲情失声痛哭起来…… 突然间,老严的儿子抓起一把点着的香,一跃而起,猛地在父亲遗体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喊起来: “爸——你醒过来——” “爸——我要你醒过来——” ……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儿子使足劲而又绝望无助的呼唤声响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坎上,声声如杜鹃泣血,有些男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大家的眼睛被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聚焦到了一个点上——那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身上。 只是啊,再沉重再响亮再沙哑再浓情的呼唤,再也唤不醒父亲了!父亲也许听得见儿子的呼唤,却再也答不了儿子那个长长的亲亲的“哎——”字了。只怕是永远永远欠着儿子了。 亲眼所见,可怜的儿子也给他爸现任的上司下了重重的一跪。 老严是单位里出了名的老好人,男人女人都比较喜欢他。至少背地里没有人议论过他的不是。 听说最近几年,他们夫妻关系已有所好转。我们以前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深知他们夫妻关糸隔三差五就剑拔弩张。老严的儿子从小就性格内向,除了跟母亲有些亲近外,很少跟别人套近,包括自己的父亲——老严。一次闲聊,老严说,儿子从小到大,见了他像是老鼠见了猫,几乎不开口喊他一声爸,父子俩很少有交流。 我在想,也许儿子长大了以后,跟老严应该是爷们跟爷们的相处,像父亲像儿子有商有量有说有笑了吧。 我在想,步入中年老严的妻子,逢人应该不再向人倾诉她与老严那些不和谐的音符了吧。 只是可惜,刚刚走向和谐天伦的一家人,因老严的突然离去而使迟来的家的温暖,戛然而止在一场车祸中。 人世间有太多的悲哀,都让我们猝不及防。 后来听说,经过单位领导及同事们的多方努力,老严终于被定性为公伤,得到了一笔相应的赔款。听到这消息,我们都有些兴奋——替老严及他的家人。这样,悲伤的母子至少不会陷入经济危机的困境吧,比如说房贷。因为活下来的人,都得将日子过下去,是不是? 只是,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让人痛心的那一幕:“爸——你醒过来!” “爸——我要你醒过来!” 可怜的孩子,你爸又何尝不想醒过来啊! 2016年12月29日 徐小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