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多钟，房屋中介小李来到了他们“蜗办”，还没开门，他就站在户外开始打电话：“喂，刘叔，您动身了吗？”

　　电话那头说：“我已经动身了，车子上高速了。”

　　小李喜滋滋的，他感觉到，今天一定可以帮助小罗做成一个单，这个小罗已经半个月没做成一单生意了，她的孩子还等着钱买奶粉呢。这样一想，他就哼着歌：被遗忘在世界角落，不是我的错，虽被埋没绝不蹉跎，住在洞穴的我，每天忙忙碌碌奔波，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蚂蚁虽小但胸怀广阔，坚持做自我，不怕风我不怕风，雨点打湿我的梦，往前冲我往前冲，脚印让我不懵懂，迎着风我迎着风，向前的路虽然沉重，我会用触角撑起，雨后那片天空。

　　小李去开门，这是一扇卷闸门，门开了，卷上去了，他的歌也唱完了，眼角却有一滴泪水含着，就要滚落下来。

　　这是一间真正的“蜗办”，分前后两间，只有二米五宽，前间五米长，后间二米五长，屋子的高程也是二米五的样子，只有这道卷闸门是它的“气孔”，其余全是封闭的墙壁，没一孔针鼻眼可以透气。屋子的中间摆一排桌子，一边坐人办公，一边是通道，都是仄仄的。

　　这个蜗办就是长沙中环地产在韶山路旁边的一处下属摊点，一群蚁族在这里做房屋中介。

　　过了一会，小李又把电话打到了那个叫刘叔的手机上：“喂，刘叔，那个购房者在上班，她只有中午有点空，我们中午在中环地产总部谈吧。”

　　刘叔说：“中环地产总部在哪里？”

　　“在五一大道。”

　　刘叔的车子这时候已经进入长沙城了，他原本是要去省政府小弟那里的，原想着将中介和购房者约到那里去谈，小李却告诉他，凡是谈生意的，都必须到他们总部去，刘叔就打消了去他小弟处的打算，叫司机把车开到韶山路三百七十号去。

　　长沙是个大都市，这里堵一条长龙，那里堵一条长龙，还有许多地方都是几十米长一段距离就一处红绿灯，开十几公里路程竟然花去了一个多小时。

　　刘叔还堵在路上，小李又把电话打到了他手机上：“喂，刘叔，您到了哪里，我在哪里接您？”

　　“你去韶山路三百七十号水利厅门口等我吧。”

　　车子在一米一米挪动，刘叔闭着眼睛说：“住在我们县城最舒适了，这大城市没丁点好处，目之所及，全是水泥森林，挪动一步，都是困难重重。”

　　车上一个叫小欧的说：“是啊，我的弟弟在深圳华为上班，月薪不错，四万元钱一月，他每天在路上就要花四个小时，每天都是夜里十一点钟回家，早上六点钟就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小李打来电话问：“刘叔，你的车子到了哪里？我已经到了水利厅大门口。”

　　刘叔说：“你催命啊，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那好那好，我恭候了。”

　　刘叔坐的车子在水利厅大门口停下来，卸下刘叔后，车子进去了，车上的人是来水利厅办事的。

　　刘叔下车的时候，正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房屋中介打来的，问他的那套房子多少钱卖掉，刘叔说八十万元，中介没说房价高不高，就问如何去看房，刘叔将方法告诉了他。

　　刘叔挂断电话后，看见水利厅大门一边站一个年轻人，他判断了一下，估计小李就是那个挂了胸牌的人，一般来说，职场人总是要挂胸牌的。

　　“你是小李吗？”

　　“您就是刘叔！”

　　二人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小李叫刘叔坐他的电动车，刘叔看了看天说：“这在下雨啊。”

　　他原以为小李来接他会开小车来的，竟然是开来的电动摩托，他从来没坐过这样的摩托，何况还是雨天。

　　小李就要打电话叫滴滴出行，刘叔拦住了他，说他可以坐摩托的，只是要等一会儿，等雨住了再走。

　　小李说：“我还是把摩托放这里吧，先坐车走了。”

　　刘叔没拦住小李，小李叫来了一辆滴滴出行，只走几分钟就到了他们的蜗办，小李一边下车一边问：“您那儿有滴滴出行吗？”

　　刘叔说：“有哇。”他想补充说一句，不光是有，而且农村里人都可以随时叫到这种车，但他还是忍住了没说。

　　初夏的天气一下雨，空气就很清鲜，气候凉爽，在户外很是舒服。刘叔还在他们蜗办门口就停住了脚步，他有点不想进去。

　　小李还是把他带了进去，刘叔低着头走，老是怕房顶会撞着他头。小李将刘叔带进了他们蜗办里间，刘叔在一把油渍斑驳的木质沙发上坐下来，他的对面有一把电风扇在吹着，扇过来的风有点难闻气味。

　　一个女生提了一个朔料袋子进来，袋子里装了个李子一样大的苹果，还有几颗荔枝一瓶矿泉水，热情地叫刘叔吃。

　　女生说，她姓罗，是这里的员工，说完，就帮刘叔拧开了矿泉水盖子。刘叔不能让这个女生扫兴，就喝了一小口。

　　刘叔问小李：“你们这个店子多少员工？”

　　“十几个吧。”

　　“你们十几个人就挤在这间笼子里呀？”

　　“也不是的，我们大多数时间是在外面跑，带客户看房，呆这里的时间不是很多。”

　　刘叔不再问了，其实他还在门口下车时就看了个大概，有十几个男生女生，都穿着劣质的黄色工装，系一条地摊货领带，他们就是这里的一群蚁族。

　　这时候还只到十点钟，小罗到隔壁餐馆里安排饭去了，小李留下来陪刘叔，他不能让这里冷场，就和刘叔有一搭无一搭聊了起来。

　　“刘叔，您这房子买了多久？”

　　“有七年了。”

　　“您当时多少钱买的？”

　　“当时四千七一平，一起花了大约四十万元。”

　　“那您赚大了。”

　　“我没赚啊，四十万元钱，要是在民间放息，那利息也是一大把啊，还有通货膨胀，我是折了。”

　　“您当时买这房子是准备作甚的，您又不在长沙住？”

　　“我当时是给儿子买的，怕他到长沙工作。”

　　“您儿子现在在哪儿？”

　　“在美国呀，他一家子都在美国。”

　　一说到儿子，刘叔眼睛里就闪着光，儿子儿媳在美国都很努力，日子过得还不错，还为他们老刘家生了两个带把的孙子。

　　这时候，那个小罗进屋了，她加了刘叔的微信，就翻出里面那个照片问：“这是您的两个孙子吗？”

　　“就是呀！”

　　“太可爱了，真是太可爱了！我的孩子和您小孙子一般大，没这么可爱，还是您孙子可爱。”

　　刘叔很理解小罗这里么说，就没说什么，只是嘴角笑了笑。

　　小李拿着一把电动车钥匙，退出去了，他说要去水利厅门口把车子开回来，刘叔就想，累不累啊，刚才要是等几分钟不就好么。

　　一会儿后，小李回来了，小罗又出去了。

　　小李说：“刘叔你是岳阳人，我是常德人，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啊。”

　　刘叔一听说他是常德人，眼睛就亮了，便说：“你是常德人，哪个县的？”

　　“我是澧县的。”

　　“米县，常德没这个县啊！”

　　“澧县，不是米县。”

　　“哦，你知道钟相、杨幺么？”

　　“钟相、杨幺是哪里啊？”

　　“他们不是哪里，他们是人，是你们常德两个很有名的人。”

　　“我不认识他们，您认识他们么？”

　　刘叔听到这里就笑了，他正在写一本关于钟相、杨幺起义的小说，以为自己懂钟相、杨幺，别人就一定懂，谁知别人闻所未闻，哪怕他的家和钟相、杨幺同一个家乡。

　　刘叔说：“小李你应该是大学毕业的吧，应该还没到三十岁吧。”

　　小李点点头，算作是回答。

　　小罗进屋了，她说：“刘叔，您吃饭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哇。”

　　“比如清淡，比如辣，您是辣一点好还是清淡一点好？”

　　“我随便，没什么讲究。”

　　小李说：“刘叔，我们给客户开出的价位是七十八万，您和她讲价的时候，一万一万的降，不要一次降到七十五万元。”

　　刘叔没做声，他刚才给另一个中介说的价位是八十万，小李说，他们给客户开出的价位是七十八万，这是种诱惑啊，都比七十五万要高，何必要坚持七十五万呢，何不高一点呢，他心里就立即给价位重新定盘了，那就是七十七万，不能少一分钱。

　　刘叔心里想的没说出来，小李和小罗就带着他出来吃饭了。桌子上摆着两个火锅，一个是鸭子火锅，一个是刁子鱼火锅。鸭子火锅堆得老高，上面一层肉，下面是埋的萝卜洋葱之类的食材。刁子鱼火锅才面到底，刚开始的时候，刘叔还以为里面没东西，一条半小鱼铺在里面，上面盖着青椒，看不见鱼相，才有这个错觉。

　　小李问刘叔喝不喝饮料，刘叔说不喝，又问刘叔喝不喝酒，刘叔说不喝。那就吃饭吧，刘叔盛了一小瓢饭，很香，吃了两小点鸭肉，他最不喜欢吃这样的火锅，又吃了两小片鱼，这时候，又上了个藕尖，刘叔就又盛了一点饭，吃完后，他抹抹嘴巴说，今天饭好吃。

　　刘叔原以为那群蚁族会全部来陪他吃饭的，原来只有小李和小罗在陪他吃饭。走出门来，看见那群蚁族仍在忙着打电话，衔接客户，有的人在里间屋子里打，有的人在外面打。

　　刘叔就站在树底下，不肯进屋了，天上还在下雨，只是很小很稀，站在树底下，不大碍事。小罗搬过来一把凳子送给刘叔说：“就在外面坐会吧，外面空气好。”

　　刘叔坐好，小李来了，这时候，那群蚁族就有一部分人一人手里端着一钵子饭在吃，刘叔问小李：“他们吃饭，多少钱一份？”

　　“十二元钱一份。”

　　“有点贵啊！”

　　“这还贵呀？到外面去吃，ＡＡ制拼桌，一人起码二十元一餐。”

　　刘叔在心里默算，他们每人每天或者是五十元或者是三十元餐费，还要租房子住，还要交通费，一个月到底做得成几单生意，拿得几个佣金？

　　十一点半时分，小李小罗带着刘叔出发了，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男生，也是他们店里的蚁族，高高的个子，喉结十分突出，晒得黑黑的。

　　在韶山路边等了一会儿，就来了一辆车，载着这群人来到了五一路中天国际广场写字楼，他们在湖南的总部就设在这栋楼的二十三层。刘叔在这里算是开了眼界，无数的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他们都穿着小李小罗他们一样的工装，一看就知道，全是做房屋中介的蚁族，六部电梯供人上下还忙不赢，走道里全是等乘电梯的人。

　　到了总部，只见大厅里中间坐着一排排人在忙着操作电脑，大厅边上是一间间的鸽子笼工作间，小李小罗将刘叔引进一间鸽子笼坐定，小李告诉刘叔，他们和客户谈生意都在这里进行，签合同也在这里。购房客户还没到，小罗去外边倒来半杯水放在刘叔前面桌子上。

　　闲坐在这里很无聊，小李说：“刘叔，您儿子一家在美国，您去过美国么？”

　　“我去过两次，每次都住半年之久。”

　　“美国和我们中国有什么不同？”

　　“物资上看不出有啥不同，美国有的，我们中国一般都有，只是美国的超市里没有假冒伪劣商品。真正不同的是人的差异，人的文明程度，这个差距不是一点点大，而是一天大。”

　　“您打个比如吧。”

　　“那好，比如用餐。中国人用餐，往往喜欢高声喧哗，饮酒的人更甚，甚至还猜拳行令，餐毕，必然是杯盘狼藉。美国人用餐也讲话，都是小声讲话，互不影响，用过餐后，自己收拾好餐后垃圾，餐桌上干干净净。”

　　小李听后，啧啧声赞过，刘叔又说到了厕所文明、行车文明的差异，听得小李目瞪口呆。

　　不一会，刘叔的侄姑娘贞女来了，她在长沙一家银行做房贷工作，怕刘叔被骗，头晚上就约定了要来的。

　　贞女和小李说了很久话，都是关于房屋交易的行话，刘叔听后很满意自己的侄姑娘，她的普通话流利，关于房屋交易的流程是那么的内行，而且谈判能力相当的强。有了贞女在身旁，刘叔就不怕有人骗他了，一股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又过了一会，一个女孩被小罗匆匆领进房间，小罗将一盒快餐放在桌子上，又给我们交易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女孩没有立即吃饭，若有所思坐在那里。

　　小李叫刘叔拿出产权证、国土证、身份证给他们看，刘叔从包里将这几份证件拿出来，那女孩一一看过，表示没有疑问。

　　小李说：“刘叔，您的房子多少钱卖掉？”

　　刘叔说：“七十八万。”

　　“这个价位还有得商量吗？”

　　“没得商量！”

　　小李听后一惊，昨晚上不是说好了七十五万么，怎么七十八万元还没得商量。这时候，那个同车过来的高喉结蚁族将购房者女孩叫出去了，大概是去商量价格。

　　房子里只剩下小李、刘叔和贞女。

　　小李说：“刘叔，昨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了七十五万么，您怎么在七十八万元价格上坚持不下来了？”

　　刘叔说：“你今天在水利厅门口前见到我时，你不是看见我在接电话么？那时，有个中介给我来电话，他给出的价位是八十万元。”

　　“您变卦了，我有点尴尬啊！”

　　“是我的出价太低了，就是七十八万也是偏低，你信不信，只等半年，我这房子就会卖到一百万元。”

　　“房价会涨，但不会这么快，房产局会控制价格的。”

　　“我的房子我做主啊。”

　　刘叔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贞女开始和小李就流程的日期争论起来，贞女要求一个确定的日期，以约束中介的办事进程，小李说他们确定不了，只能说个大概日期，二人争持不下。刘叔虽然眼睛闭着，他们的话却一句也没漏掉。

　　贞女说：“你们这是谁的单？”

　　小李说：“这是那个女孩的单。”

　　等了一会，那个高喉结的蚁族进来了，他这里长那里短说了一长路，刘叔才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他们的店长。

　　高喉结蚁族看着刘叔说：“您的房子七十六万元行不行？如果行，今天就可以签合同。”

　　刘叔说：“只降一万元，七十七万元。”

　　高喉结蚁族出去了，大概是去做那个女孩工作了，桌子上的快餐饭盒也提出去了，过了一会，高喉结蚁族又将刘叔叫出去，他说：“我再问您一次，七十五万元你卖不卖？”

　　刘叔气愤地说：“没得谈！”

　　“那好，没得谈就没得谈！”

　　刘叔将贞女叫了出来，准备下楼回家去。小李也跟着走出来了，一直把刘叔他们送到电梯间，一边走一边说：“遗憾啊，刘叔，您答应七十五万元的，怎么又变做了七十七万元，我很尴尬。”

　　刘叔说：“你别尴尬就是了，我们又没签合同，价位变动是很正常的。你信不信，要不了一个月，我这房子就会卖到八十万元，我又不慌着要钱用，为什么不等一等？”

　　小李悻悻地离开了刘叔，刘叔压根就没看见原来那个热情的小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