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外婆的澎湖湾》,“晚风吹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歌词很美,曲调也很美。那时听这首歌的时候不知道澎湖湾长什么样,脑海里想也许就是一个叫澎湖的小河湾,模样就和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一样,或是和小河的水汇集在一起的那条大河湾是相同的模样。虽然那号称“大河”的河流依然只是条很小的河,但在我所见过的河再没有比那条河更大的河湾了。不过歌里面却也有我最熟悉的一个名词,那就是外婆。所以每次听到这歌我就的脑海里就会显现出我的外婆的身影。在之前写过的《老屋的夏天》里有短暂的介绍过我的外婆,我们那里称外婆为家奶。至于为什么要叫家奶,大概家奶是比奶奶更为亲近的人吧。当然也不能说是绝对的。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家奶是顶好的一个人,她温和而慈祥,心地又善良,特别见不得穷人凄苦的模样,即使在路上看到了穷苦的人会倾其所能的给予帮助。要说我们这些后辈所拥有的一丝悲悯之心应该都是家奶家爹所给予的吧。 家奶在村子里德高望重,也是别家羡慕的对象。因为她生了五个儿女。大女儿有两个儿子,二女儿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是老三有两个儿子,三女儿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小女儿有一个儿子。瞧,读起来有点绕口吧,这就是我们一大家子人。因为有了家奶多儿多女的福气才有了我们这些儿孙。这是生育和养育之恩,虽然是隔着一辈,作为外孙,我还是心怀感激之情。她的福气在于这么多的后辈各个都勤奋而刻苦,没有一个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也没有一个会去做坑蒙损人的事。用我们那的话说我们这些孩子都是诚实的人。在农村里被称作诚实的人是难得的,说明你是一个品行端正有教养的人,你这个人走到哪都是一个信用标准了。可以说我们各顶个的都活出了家奶想象中的模样。家奶信佛,每到初一十五都会走十几里或是几十里的山路去庙里烧香,管山石伞的药王菩萨、东溪观音寨的观音菩萨、黄洋庙的刘大仙,她一个不落下,每年都会去上香拜佛还愿。她的儿女多,烧香的时候在菩萨面前也会一个一个的数出儿孙们想求的一个个福气。哪个要娶媳妇了,哪个要生孩子了,哪个要考大学了,哪个身体不好求菩萨赐仙丹了,哪个出远门要求平安福了……真的佩服她一个老人家还操心着儿女的这么多事情,换做我们年轻人也记不全啊。在她的感染下我的母亲舅舅姨娘们各个都虔诚的拜菩萨。我对佛教和菩萨的信仰也是通过家奶影响到我的母亲再由我的母亲影响到我的。她的这么多儿女孙辈们各个身体健康,而没有过大的灾祸,即使有些小的病痛也能够很快好起来,这不得不说跟她虔诚的信佛行善有很大关系。虽然我去过许许多多的名山古刹,拜过许许多多的菩萨,而这些庙宇和大佛是她一辈子所不曾见过的,但若比起来她的虔诚之心怕是多我几百倍几千倍,终其一生我都修不到她那样的菩萨心肠。 她的三个女儿都嫁到了外乡的沈桥村,三女儿虽然家在沈桥隔壁的管山村,后来也在沈桥造了房子安了家。就这样一家四个女儿都嫁在一个村子里了,这情况放在全国怕也是不多见的。因为大家离得近,所以在正月的时候大伙会相约着去外婆家拜年,一行人浩浩荡荡,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沈桥上界岭到马石村,再过横排穿过了江家老屋,再跨过分桶河走二三里地就到了外婆家。那时公路没全修通,走的大半都是山路。路虽不是特别难行走十几里也要费一些气力的。不过我们却一点都不觉着累,因为到了舅舅家就可以见到家奶了,我们想我们的家奶了。大伙在路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那十几个人沿一条长线行走在山里的情形还颇有些壮观。到了舅舅家又是一番热闹的场景,唠嗑的唠嗑,打牌的打牌,烤火的烤火,从老屋的每条缝里都流露出欢乐的气息。这是一般人丁稀少的人家所见不到的场景。从家门口路过的上了年纪的人会驻足瞧上一会,哦,这是大女婿家的某某吧,那是小女婿家的某某,碰见外婆也都会说:“您老好福气啊。 ” 其实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来家奶倒并不轻松。这么多人吃喝住都要操持。虽然是自己的家人,但农村比较讲究,远道而来的都是客人,顶多会搭上一把手,添点柴烧烧火,端端茶杯和筷子碗之类的。上厨煮饭准备大碗小碗的菜还得她们亲自来。她和舅舅舅母头两天就要去准备各种各样的菜了。到街上买酒买肉买饮料。准备瓜子饼干糖果之类的零食。还要买几副新扑克牌给大人打扑克。新年新气象,扑克牌总不能用旧的。总算一切弄好饭菜上桌的时候,我们照例会去请家爹家奶到桌子的上首落座。而家奶每次都不愿在开席的时候坐上,总是等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才自己拿副碗筷来吃。即使吃饭了还要关心她的晚辈们有没有吃好。“可可,吃饱啦,再多吃一碗,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少吃。”“昭照,外锅有锅巴汤自己去盛啊。”“昭恒,桌上有茶,刚泡的,自己去拿啊……。”等大伙吃完了要收拾的时候,家奶又会挨个摆手,你们别弄,我来收拾。你们走累了,吃完饭就去歇一歇,打打牌,我来慢慢弄。就这样想收拾桌子的不给收拾桌子,想洗碗的不给洗碗,想扫地的不给扫地。她都想捞给自己一个人来弄。处处为后辈着想,这就是我们可亲可爱的家奶。吃了中饭之后她又忙着准备晚饭了,洗菜切菜准备盘子和碗。忙过晚饭之后又要给我们铺床叠被安排每个人的住处。姨娘们抢着要跟外婆睡,我们这些小孩也想跟外婆睡。往往是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孩子加上外婆三个人挤在外婆的那张不大的床上,而另一个母亲就带着孩子睡到同一个屋子里的另外一张床上去睡。大家聊天会聊到很晚,直到眼皮开始打架了才沉沉的睡去。我们都觉得能够陪着家奶或是让家奶陪着,是一件顶好顶幸福的事情。这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 家奶是生活经验特别丰富的老人家,在我看来她就是农村里的活百科全书。比如什么时间要洒什么籽种什么菜,遇到红白喜事要准备哪些物品,小孩受惊了用什么法子来安抚,她都能给出很好的主意。有些虽然用的是农村的土法子,到关键时候还真的管用。我小时候在外婆家突然头疼,吃了药也不见好,外婆就用三只筷子一碗水给我额头上戳一戳,嘴里试探着问是不是哪位故去的亲人或是菩萨来摸我的头了,找准对象之后果然筷子站在碗里了,她祷告之后我的头很快就不疼了。有次肚子疼她就用砍柴的刀在我肚皮上轻轻的点了点,再祷告一番,然后把柴刀放在床下用木板压着,很快肚子疼也好了。一般人肯定会觉得这是迷信,其实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感受到这其中的神奇的,那时我们觉得外婆真的跟神仙一样,有些事现在连科学都解释不了呢,是不是迷信见仁见智吧。像拉肚子用炒糊了的盐冲水喝,咳嗽了用麻油煎鸡蛋吃,头晕吃天麻炖鸡,流鼻血吃一种和鸭子相像的滕鸭,风湿骨头痛的时候用艾叶熬成的水泡澡……这些方法试一试保管比西药还管用的多。它们让我对家奶很是钦佩,觉得只要她在身边,处处的都好点子,处处都有安全感。 在外婆家住了几日,热闹之后我们也该回家了。回去的时候每个人手里拿着的东西比来的时候还要多,有大袋大袋腌制的咸菜,大罐大罐的腌豇豆,红红绿绿的腌辣椒,还有腌萝卜,腌洋姜,腌洋禾姜。有锅里炕的焦黄的香喷喷的米锅巴,玉米锅巴,自家种的炒花生,炒蚕豆,熬的冻米糖,白米糖,土蜂蜜,做的米粑粑,干木耳,干豆角,干月亮菜,干老母猪哼、干笋、干椿苗……外加家里杀的土猪肉,还有一家一只活的老母鸡。这些物品丰富的都可以开一个杂货铺了。即使不要也不行,以后渐渐的就成了*惯。每次想到家奶家就想到这些有滋有味的特产。即使多年以后出门在外吃不下饭的时候或是吃着摆满大鱼大肉丰盛的酒席的时候还在感慨,要是能有一盘家奶做的香油炒腌豇豆那该有多好啊,肯定能吃上两大碗饭。可是在外面只能想想或流流口水了,这些都是稀罕的物件呢。上面的这么几十样东西我们数数都觉得有些吃力了,何况外婆一年到头辛苦种植收割再亲手制作出来,还要准备这么多家的份量,这些代表着的是母亲对儿女们深情而满满的爱啊。 家奶和家爹生日的时候都是夏日的季节,小时候我们浩浩荡荡的到她家给老人家祝寿,回去的时候又要如春节那般“扫荡”一回。她见到我们会说:“大老远的你们哪里要这么多人跑来给我这个老太婆子过生日,打个电话过来不就行了嘛。”她笑眯眯的说,我们也笑盈盈的听,各自心里都装着小小的满足。 今天是农历五月十四,是家奶74岁生日。如今在外求学工作了十几年,没有再回去给她过过生日,我已经快忘记曾经从沈桥到猫尖给她过寿的情形了。今天下班早早的回家,坐在电脑前专门为她写了这篇文章,由衷的祝愿她老人家古稀之年身体健,劳作不辍精气足。祝她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随着渐渐长大,再听《外婆的澎湖湾》的时候我已经明白这歌所表达的情感了。去年春节母亲在家奶家住了两晚,第三天因为有事不得不回去了,她是多想再住上一晚再陪她的母亲谈谈心说说话啊。可惜终究是没能再住了。最后和家奶挥手告别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去看小姨,她也泪流满面。一个叫家奶家爹保重身体,一个说回去吧,别再送了……虽然我这辈子也不太会去澎湖湾,但我能感受到有家奶的地方就有我母亲的家,有家的地方就是最幸福的港湾。 时代的变迁不得不让我们去忍受着离乡之苦,也不得不让家奶家爹忍受更多的离别之苦。儿女们就像鸟儿一样,大了就一个个的飞走了,即使相聚也是短暂的停留,留给他们的还是长久的思念。也许在那个夏季的这一天里我们谁都不曾想到,那时给家奶祝寿已经是我们齐聚在一起给家奶带去的最辉煌的时刻了,再在这时节聚齐在那个叫猫尖的地方可就真难了。如今,我已在杭州安了家,年底就将住进自己的新房子。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能把家奶家爹接到杭州来住上一段时间,带他们去灵隐寺、净慈寺和香积寺拜拜菩萨,请家奶带我再结一结佛缘 。我们陪两位老人逛逛西湖,游游钱塘江,看看杭州大大小小的有趣的地方,让我也做一回家奶的“澎湖湾”! 2017年6月8日写于杭州方家花苑-昭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