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中撒网

　　吴小街

　　周末的清晨，一场大雨骤然而至，不得不停下晨练的脚步，关上门窗，独坐在窗前，看窗外的绿浪翻滚。雨幕中，那些遥远的记忆如一幅幅美轮美奂的图画徐徐在脑海中展开……

　　那些浸润在雨中的童年岁月从尘封的记忆中渐渐向我走来。

　　乡间五月，稻秧泛绿，村里人开始了一年的田间忙碌，伴随村里人在田间劳动的常常是暴风雨的不期而至。往往是村里人撅着屁股在水田里插秧时，天边突然黑压压乌云密布，仿佛是露着狰狞面孔的魔鬼一样叫人恐怖，空气异常沉闷，四周一片黑暗。一会儿，一束束闪电倏忽而来，紧接着几声炸雷在村子上空轰轰作响，暴风雨随风而至。躲在家里的我们看着对面屋檐下的流水开始是断线的珠子，一会就成了有着曼妙身姿的水帘，风在吹，水帘扭摆成了婀娜多姿的曲线……

　　父亲吸完了旱烟，开始戴斗笠，穿蓑衣，腰间缠着一个鱼篓，到矮屋下扛着渔网在暴风雨中出发了，

　　狂风挟着暴雨生气地直往父亲眼睛里灌，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迷雾，一道闪电利劈半个天空，接着一声巨大的炸雷震得父亲踉跄了几下，他扛着渔网来到村后的河边。这里河面开阔，又是两条河流交汇的地方，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水草，岸上是大片的竹林和几棵柳树，多年的捕鱼经验告诉父亲：这里是撒网捕鱼的绝好地段。

　　父亲选好了地方，开始装网：一根碗口粗的大竹子横放在田边，竹子顶端有个十字形的铁片筒，将四根小竹竿分别套进铁片筒里，拧紧螺丝，再将网分别拴在四根小竹竿的尾端，张力的作用将四根小竹竿拉成了半圆形。父亲将大竹竿插在岸边的土地里，用脚踩实了周围的松土，右手扶着大竹竿，左手轻轻地拉住网，待网过了岸边水草的区域，两脚踩住大竹竿的底部，同时两手抓住绳子，慢慢地将网放进水里，随着父亲的绳子越放越长，渔网一点一点向水面靠近，父亲不断地调整绳子的方向，根据四根小竹竿的位置就判断出渔网是否平整，反复了几次，渔网终于放平了。

　　父亲站在岸边，这里是平原地带，狂风恣肆，而且伴随一阵尖厉的恐怖声音，像是好莱坞大片中的恐怖怪物在吼叫，又像是千千万万的人在同时在猛吹着口哨，有时又像是响彻云霄的警报声。狂风过处，河对岸碗口粗的大树急剧地扭转着身姿，被狂风肆意折磨。天上，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横穿劈半个天空，那几声炸雷倾尽所有，恨不能把大地震倒……天地茫茫，这里是暴风雨主宰的世界。父亲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站在岸边，狂风暴雨中他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网，什么时候拉绳，全凭父亲多年撒网捕鱼的经验。往往电闪雷鸣后，父亲迅速拉绳，起网，随着四根小竹竿渐渐升起，渔网诗意地缩小缩小……突然，在网的区域内，水里一阵急剧的起了一个浪花，紧接着“叭叭”几声，父亲感觉到网在颤动，他心里一阵惊喜：有大鱼！果然，当渔网全部露出水面时，一条大鲤鱼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不断地做着前翻滚、后翻滚的动作，除了大鲤鱼，还有许多的鲫鱼、鲶鱼，它们都在网里拼命地前翻后滚……父亲喜上眉梢，一手一手将网拉倒岸边，渐渐地靠近那些不知疲倦地做着前翻滚后翻滚的鱼儿，一只只将它们放进鱼篓里，然后又缓缓放绳，撒网，等待；几声炸雷响过，又收网……系在腰间的鱼篓渐渐沉重，父亲把它解下来，系到旁边的柳树上。

　　再大的雨也有变小的时候，不用等到停，村里人开始走出来奔向田里，没有插完的秧田还要继续完成。父亲觉得差不多了，开始收网回家，其实不用他到家，我就在半路上截下了父亲的胜利品——鱼篓，呲牙咧嘴累得满头大汗将鱼篓背回了家。家里一阵忙乱：全家人都围上来，小小的鱼篓口实在装不下这些人的眼睛，大家的脑袋都挤在一起了，我忍不住用手去抓那些还在一合一翕的大鱼，祖母早已端出大盆，吩咐大哥吊水，我和二姐抬着鱼篓把鱼全部倒进大盆里……父亲最后回家，嘿！背上还挂了两条用柳枝穿着的大草鱼，在左邻右舍惊叹的目光里凯旋而来……真是收获满满！母亲欣喜之余，小声嗔怪父亲不顾危险捕鱼，不知道家里人多么担心呢！下次别再出去了，太危险了！父亲嘿嘿一笑：“没事没事！打雷下雨时鱼最多，雷一响，水底的鱼会吓得四处乱窜……下次，下次不去了！”

　　当暴风雨再来的时候，父亲忘记了对母亲的承诺，又一次扛着渔网出发了……

　　我常想：上苍真是怜悯众生，在那物质匮乏的岁月，赋予父亲这样勤劳的人一种捕鱼的技能，并且慷慨地奉献那么多的鱼儿出来供人们享用，让我们的餐桌上经常能飘着鲜鱼的香味。父亲是个善良的人，每次捕鱼回来，常常拿些袋子装些鱼叫我送给左邻右舍的婆婆、太奶奶们，让她们也尝尝鲜……

　　时光匆匆，白云苍狗，我读书求学，渐渐走出了乡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村里的河床渐渐升高，上游没有河水下来，以前清澈的可以照镜的河流成了村里人倒垃圾的场所，那和岸齐肩的淤泥无声地诉说说当年的辉煌。大量的化肥、农药、除草剂让村里人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在田里累死累活，但同时给河里的鱼儿、青蛙带来了灭顶之灾。现在农村的河流、水田再也找不到一条鱼、一只青蛙了！

　　父亲早在20多年前就收网了，去年冬天老人家去世，我们在收拾他的遗物时，那些竹竿、斗笠、蓑衣、渔网全部堆放在角落里，全部破烂了，被母亲全部烧光了，看着最后的一丛烟火消失在天空，我想就让它跟随父亲而去吧！现在想想，除了影视文学作品里，现在的人想真实再现戴斗笠、披蓑衣在狂风暴雨撒网捕鱼，那是一种近乎奢侈的美梦了……

　　乡村岁月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许多古典的情怀，就这样渐渐地离我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