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顺流而下，逆流而上的故事。

　　 伯父的船停靠在上海港口，上货运往西藏。这是艘古老的柏木帆船，没有大病，期间修修补补也用了近20多年。

　　 伯父是喝长江水长大的，从小跟着大叔出船。谈起长江，一壶酒，便能说个三天三夜。长江，他熟得很。

　　 船行至宜昌附近，伯父从艄翁室拿出一罐酒，未开壶，嗜酒的人再远都闻得到酒香。

　　 在湖北，伯父独自同码头的一位年轻人喝酒，喝到第二天烂醉。伯父始终不愿说那位年轻人的来历，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只说一件事，就是年轻人，是巴蜀境内的纤夫。

　　 木帆船逆着江流靠岸重庆，岸边传来阵阵平滩号子。船上人有说有笑。那晚，伯父同一位中年人喝酒，喝的同年轻人喝的一样的酒。仔细看，和半个月前那个神秘年轻人长得比较像。

　　 第二天，伯父对那位中年男子告了别，这次，伯父说了点什么，他说昨晚喝酒的那人，他是巴蜀一带的纤夫，和伯父的父亲一样，伯父一直欠着那位纤夫一个特别宝贵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伯父止住了。船继续逆流而上。

　　 一个月后，船靠岸西藏，这一个月里，伯父一直没动过那壶酒。靠岸西藏，他拿出来了，刚好剩三四杯。当晚，伯父等着某个人，可一直到凌晨，仍然没来。

　　 伯父抛下船员，逆流而上找那个人。找了两三天，不远处就是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峰的西南侧，那是长江的发源地，古老的西藏人称那个地方叫“次索”，意思是生命。伯父在那里发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那是雪山下的坟墓，用石碓堆成的，这是传统而古老的埋葬方式。

　　 伯父把酒洒在每个石碓上。

　　 我翻阅伯父的笔记，发现他在日志里记录了这样一些话，大致是说，伯父的父亲，是巴渝纤夫。一次拉船中，不幸被江浪拍入汹涌长江里，当时有个年轻的纤夫，跳入江中把他救到了岸边，还没来得及安定，又一个巨浪，把那位年轻纤夫拍入长江，这次，他彻底消失在了长江里。

　　 这是1865年，蒸汽机船在我国首次投入使用，随后，铁船逐渐代替人力。纤夫，号子，也就永远封存在历史里。

　　 封存在历史里的，同样也有那位年轻的纤夫。

　　 长江滚滚， 东流去。那天，伯父丢了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