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撕开我的耳膜，顺便将黑暗与恐惧递送进我的大脑，我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全身的神经脉络在那一刻缠绕成一个棱角分明的锈铁球。我看到一个黑影在我仅限的视野里蹁跹，死神与我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我全身被熊熊的地狱火燃烧着，下一秒即将化为灰烬。死神凶神恶煞的样子，挥舞着的锋利的黑暗镰刀，正把我一步步逼入无底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深渊。

　　闪烁着的红灯蓝灯仿佛跳着交谊舞的红精灵与蓝精灵，120急救车打着上帝的威风旗号迅雷般赶到时，我早已血肉模糊。呼吸心跳脉搏不约而同一齐停止，我无法感受到我被一群可爱温暖的白衣天使抬上担架的过程了。不论怎样，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心中那永恒的信念大抵是当时的我身上唯一清醒的带有活气的东西了。

　　01

　　太阳这滚烫的热锅趾高气扬地将沸腾的热水毫不留情地倒向充满生机的黄土大地。然而我并不是被热水的刺激烫醒的，也不是被闹钟的催促吵醒的，而是被消息的轻咳唤醒的。

　　这是夏天到来的暗示，暑假气势汹汹地来了。我苦苦守候十七年的对手也来了。

　　命运花费我十二年精心布置的棋局，仿佛大明的深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黑白纵横。命运是个疯子，十七年前他歇斯底里地说他为我委屈地向缘分觅了一个顶级的围棋高手，他要我坐在时间的棋桌旁等待这位神秘的对手的来临。我是没有围棋经验的，我对围棋就像对待一个深不可测的陌生人。他却让我替他掷这一枚千面的骰子，帮他赢得这场蠹居??处十面埋伏的艰难战役。我毫无选择，我在命运的面前就是一个傀儡，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娃娃。他为了让我赢得战争的胜利，在我等待的这十七年内，他把他数年来苦心钻研的棋技毫不保留地传授给我，他把我的对手即将下出的每一步棋位都清清楚楚地与我分析，甚至他把我与这位神秘棋手即将对弈的画面零零散散地抛到我的脑海中。如今丧钟敲响，作为一名通晓者，我是要履行被迫与命运签下的盟约的，我不想在被黑暗吞噬的时候失去诚信的包裹。同时我是不想赢的，但起初我是想赢的，在为命运做了这么多工作之后，我几乎可以预知以后棋局的风云变幻，所以我固然会觉得赢得这么一场不光彩的战役不值得。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机从沙发上拿起来。满脸恐惧的面孔先是冲着镜子练*着新的笑容，然后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却打颤，泄露了被掩盖的情绪。接着我点开了好友申请，勉为其难地敲击着“同意”的区域。开端成了定局，既然我已经不可阻止，那么我就改变战局原本的轨道，进而能够让原本的看似辉煌结局变成灰色的画像。

　　她就是我守候十七年的顶级棋手，我的对手。

　　这一瞬间，她走进了我的生命，我也走进了她的生命。

　　02

　　毅中，全称毅轩山中学。学校始建于1982年，是“a市郊区重点高级中学”。有人说，当你一只脚迈入毅中的大门的时候，你就已经相当于进入了半个大学城了。对于有“b省衡水中学”之称的毅中，一直凭借其傲人的实力和辉煌的战绩独占鳌头。

　　毅中又是a市管理最严的学校，具有军事化的管理。学生都说，毅中无疑是好学生的天堂，坏学生的地狱。然而，这也得益于毅中的校长张金山和副校长李银山等所有教职员工组成的“狩猎”集团。

　　毅中三座大山，毅轩山，张金山，李银山。他们都是我棋盘上的棋子，而这座毅中城便是命运布的棋局。

　　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

　　03

　　没有回忆的故事是不可否定的悲剧史，拥有珍惜的现在是无可置疑的断头台。

　　我越来越恐惧，命运做的太出格。

　　“你好。请问你是毅中的学生么？”

　　“是。”

　　“太好了！我是九月一号即将进入毅中的新生，我想和你了解点毅中的情况。”

　　“好……的。”

　　这个与我对弈的棋手叫程思?，是一个比我小五个月的女生。她出现的真是时候，偏偏在我苦苦守了十七年的今天，而不是昨天，或者明天。为什么我们生活在同一时区，却要拥有十七年的时差？我懂得下一秒我将要经历什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和她就是当局者，因为缘分她始终都蒙着眼，所以命运就是唯一的旁观者。如果在这十七年之间我所做的一切决定有一个条件不成立，或者她在这十七年内所做的一切决定有一个条件不成立，我和她就不一定能够一起坐在这里对弈。她是缘分派遣的使者，我是命运挟持的逃兵，却阴差阳错地凑了一局惊天地泣鬼神的棋局。

　　我们注定等这一场邂逅。

　　我想我必须要伪装我的身份，她也必须要伪装她的身份。因为我不可以告诉她我已经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发生的全部故事，她也不可以告诉我她在赴局前缘分嘱咐她的全部事情。我们都是伪装者，我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知道她是一名伪装者，而她却不知道我是一名伪装者。既然这样的话，她就不属于伪装者了，毕竟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随着时间的磨合，我与她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对我来说这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她做了我的表妹，我合乎情理的做了她的哥哥。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我们必须要有一段故事，有一段回忆，而这些我都可以当做我们的共同财产。有了这些，一些细碎的琐事都成了过眼烟云。①我们所发生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每一个细节动作，我都明明白白。可是我始终搞不清，我们在一天的交往中就有了超越朋友的关系，这是神奇的，大概是缘分搞的鬼。用个不靠谱的物理话语解释，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吧。周国平有过这么一句话，当我们把一个异性唤做恋人时，是我们的激情在呼唤，当我们把一个异性唤做亲人时，是我们的全部人生经历在呼唤。的确，我的全部人生经历，无疑是这等待的十七年，我把她唤做我的妹妹完全是一种逻辑上的合理。

　　之前我是不懂得珍惜的，多少被忽略的过往悄无声息地埋葬在我的心房，我从没想过要去挖掘，现在我又不得不珍惜了。我明知道眼前的就是断头台，我也要珍惜，为珍惜而死，我认为也是值得的。这样我不仅留下了我和思?的印记，而且让我摆脱了命运的支配。在珍惜的同时，我也要和她保持距离，因为太近了，太熟悉了，太*以为常了，也就容易不再珍惜，觉得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04

　　我本以为我和思?是真正对弈的棋手，毅中是我的棋局，而三座大山是我的最主要的棋子，可是我错了。我和思?成了黑白两枚最主要的棋子，我们被放置在生离死别的棋局中，最大的棋手竟然是命运与缘分。我和思?在与他们的对比下显得无比的渺小。

　　我曾经问过思?她的中考分数，问过她的出生日期，问过她的初中学校……总之我问过她好多。我的问题都不是无厘头的问的，都是怀揣着某种目的，因为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我想故意套出她的话来，可是她也是足够聪明的，每次都利用我人性的弱点（即对女生心软）让我不能继续进攻式询问。

　　不过在我脑海里，我们对弈的画面中，我知道最后她还是和我说了她的伪装。不是我揭开的她的面纱，是她主动地现出原形。她原本跟我说她并没有我想象的好，她其实一点也不好，我当时直接把她这句话给堵了回去。我说不论你多么不好，我都不在乎，因为自从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没有想过要后悔。

　　路？就是被命运所控制，和思?下着这一场血雨腥风的围棋。

　　这个暑假很短。弹指一挥间，已到最后一天。毅中为了和a市升学率最高的育才中学较劲，我们七月十一日放的假，七月二十号就回去上课。假期就这样被活生生地削减了近六分之五。临行前我们约好了，等开学回到毅中我们每天一起吃一顿饭。我们像天真的小孩子一样，拉了勾勾。

　　我带着牵挂去上学了。想念冲破脑袋。

　　我们认识后的几天里我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就是读书，有周国平的《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余华的《活着》等。这些书我认为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人生的经历不能磨灭活着的意义。

　　05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②

　　九月一日，秋生于开学之始。秋是萧瑟的，也是美好的。

　　第三会议室内，张金山校长组织全体教职员工召开“全城狩猎”会。会议主题是，全城狩猎，共建文明校园。会议的目的是，严格消除校园的男女生交往过密的现象。会议上李银山副校长威风凛凛地宣读了他制定的天衣无缝的狩猎计划，并对全体老师的工作进行了详细安排。这次李银山副校长做的十分细致，他把学校的地图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然后猛烈地展开，严肃地把500名教职员工平均分配到学校的各个区域。行动代号他都想好了，就是15。15的寓意固然不是“失误”，而是“食物”。教职员工们身为狩猎者，猎物就是他们的“食物”。这个猎场计划如同抗战时期国共特工的一次秘密行动，隐蔽，狠毒。

　　我坐在学校餐厅对着楼梯的桌子前，眼神似一把利剑盯着上楼梯的行人。不久，我的视野内便出现了我等待的猎物。一个女生戴着黑框的眼镜，留着墨黑的长发，穿着一身黑色的t恤衫，脸上摆着一副寻觅朋友的神情，在一个陌生的场所里茫然而不知所措。她定在寻觅我，我们约好的时间地点，她是个守信用的人。

　　我借着人山人海的掩护，来到了他的身后，然后用手轻拍了一下赴宴者的肩膀，装着民国时风流浪荡的富家公子的腔调说：“程小姐！”

　　思?猛地一转身，长发在风中飘舞，发香四溢。

　　她的眼睛瞪得灯笼般大小，说：“你，十五？”

　　她这种惊讶也不是那种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惊讶，而是在知道有我这个人后见我第一面与想象不符的惊讶罢了。之前我们总是隔着屏幕，我们只能倾听彼此的语言，然而却不能看到对方的表情。我曾发过照片给她，不过是我初中的照片，短短几年我已不是翩翩少年，现在的我变化真的很大，沧桑的如同一位典型的“大叔”。她也给我发过她的照片，不过她更调皮，给我的正面照片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我只能看到她的一半脸，另一半幽深得阴森。当然她还给我了一张反面照片，那背影美得足以折服无数英雄好汉，但我看出了它的扑朔迷离。

　　“程小姐，请！”我手伸向我的餐桌旁，微笑着说。

　　她含着笑坐下，向我汇报她的读书情况。我觉得她真是有大智慧，她完全可以读懂我让她读的这些书，并且给予我所期待的人生感悟。我对她说，我期待这场宴席期待了一个多月，在二十号返校的这近一个半月里，我的思绪无不在她的身上。虽然我原本就知道我们即将发生什么，但是在遇到她的那一刻，总是沉醉于或冠冕堂皇或嘻嘻哈哈的交谈中，将命运给予我的画面抛到了脑后的垃圾场。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甚至于潜伏的危机。或许是棋局中命运落了下风，缘分占了上风了。

　　06

　　这些狩猎者是可怕的，他们潜伏在各个角落。

　　那天我看见一个非常年轻长得和学生一般的老师坐在餐厅吃饭，不一会儿在他的身边坐上了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接着从餐厅外就来了一群老师把猎物给抓获了。

　　我想我和思?的身边一定也潜伏着狩猎者，他们正躲在丛林深处，沙漠深处，北冰洋的深处。每一个人，每一个桌椅，每一个墙壁等等，我们眼前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们的隐蔽所，每一样东西后或许都藏着一名狩猎者。

　　蠹居??处十面埋伏的战役，我们不能依靠命运和缘分了，我们只能凭运气来度过了。我听到了一群群狩猎者轻微的呼吸声和轻缓的脚步声，他们是一群群蚂蚁，正如一波波黑潮在向我逼近。等到距离达到他们猎捕的最低范围内，他们会化身一只只老虎，猛扑向我和思?。

　　“我们是查交往过密的老师，希望你们两个可以配合我的调查。”一个面如黑枣挺着啤酒肚的男子亮出了他的值班卡牌，我认识他，他是政教处主任张毅冬。

　　此时我感到思?在紧张，我当时也在紧张。

　　“好的。你们要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十五！”

　　张毅冬顿时化作了一尊石像，其余的值班老师也顿时化作成石像。我的名字正好与他们的行动代码达成了一致。既然巧他娘生了巧，巧死了，他们就不可能把我们当做一对交往过密的猎物了，而是当做他们的行动队员。毕竟狩猎者要在人群中潜伏，伪装自己的身份，张校长请俩孩子做狩猎者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一刻一切空气都冷凝了，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一对男女牵着手卿卿我我地上了楼。我的眼神瞥向楼梯，张毅冬随即心领神会。

　　“行动，15！”

　　在场的所有老师在张毅冬主任的英明领导下把那对上楼的男女强行抓捕了。我和思?妹妹长舒了口气。

　　第二天，张毅冬主任被停职三个月。

　　事实是这样的，那两个上楼亲密的年轻男女是我们学校一个叫范社汇的同学的表哥和表嫂，只不过他俩长得过于年幼了些，有些高中男女的风度罢了。他们被张毅冬等人抓捕后，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询问。最后张毅冬得知真相后惊讶地[①出自《人文精神的哲学思考》周国平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14年6月第一版）②出自《风赋》宋玉著③出自《幸福的拾荒者》胡歌著 （接力出版社 全国优秀出版社 2007年6月第一版）]差点昏过去。当天下午，范哥范嫂就把张毅冬告到了区教育局。

　　07

　　十七年的棋局，最终的结果竟然是我与思?和棋，命运与缘分和棋。

　　“儿子，儿子！”

　　我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努力睁开双眼，隐隐约约看到白色的病房，白色的灯光，白色的被褥，白色的绷带……身体的某些部位在微微作痛。原来思?和狩猎者们都是我的一场梦，也是我永恒的信念，这命运安排的棋局正是一堂给予我今后生存希望和鼓励的经验课。车祸把我撞离了人生的轨道，让我能够以最真实的状态去寻找新的动力和方向。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