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猪肉水饺 ——写在父亲节 那一年,父亲做大蒜购销生意。他按往年价格收购了大量货物,运完外地后,遇上价格暴跌,经营惨败,赔尽了所有的积蓄。家里生活变得异常艰难。 第二年收蒜季,父亲从外地朋友那儿了解到行情,两边差价不小,如果及时收购,外运,稳赚不赔。家里已经无法筹齐收货款了,此时的父亲焦躁不安。他比往日更加寡言少语了,农活闲暇时,总是不停地一支连着一支地抽烟。一下子,老了许多。 母亲看透了父亲的心思。她知道,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不肯低头求人。于是,她瞒着父亲挨家挨户,商量赊购。大概是因为父亲平日为人正直,以往收货从不亏欠邻里,价格总是就高不就低。邻居们大都爽快地答应了。母亲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时,他眼里噙着泪水,却没有说一句话。“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这话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很快,货收齐了。为了节约成本,父亲放弃租用汽车,选择搭顺风车。顺风车只负责把货物卸在城郊,需要自己进城租赁板车,把货拉到农贸市场。这样一来,父亲进城去赁板车的时候,货物需要有人看护。地里还有农活,家里还有年幼的妹妹,母亲是抽不开身的。于是,这个重任便落在我身上。那年,我刚好10岁。 就这样,10岁的我,跟着父亲,坐着敞篷大卡车,第一次进城。那天一大早,父亲忙着装车,母亲忙着为我们准备干粮。其间,母亲不停的嘱咐着,父亲只是简单的应答。货物装好了,父亲在货物中间,留出一个恰好可以挤进我们父子俩的小窝。坐上车后,好久没有抱过我的父亲,把我裹在军大衣里搂地紧紧的。我依偎在他身旁,缩成一团,像一只小羔羊。我一只手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胳膊,唯恐因为道路颠簸被甩出车外,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母亲备好的干粮袋,这是母亲交给我的任务。一路上,父亲除了提醒我注意安全,没有说过几句话,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些许不安。毕竟,此行如何,此时他心里没有一点底。大衣里弥漫着一股浓?r的烟味,烟味中充斥着劳累、焦躁和期盼,这种气味烙在我的记忆深处,直至今日,才能完全读懂。卡车载着重货,走的很慢,大约在午饭的时间,我们终于到达城郊。 停下车,司机趁我们卸货的时间去吃饭了。我的肚子也有些饿,父亲忙着卸货,没有功夫顾及我,我不也敢提及吃饭的事儿了。父亲身材瘦高,算不上强壮,搬起一袋大蒜并不轻松。起初,动作还算麻利,搬到一半,就有些吃力了。他把蒜袋从车厢边扛起,放在肩上,一只手扶住袋子,另一只手撑着腰,稍微晃动一下身子,才能迈动步子。每搬一袋,都要重复这一连贯动作。尤其是车厢中间的几袋,他得先爬到车厢上,弓腰将袋子挪到车厢边上,再从车上跳下来,重复刚才的动作,把袋子抗到路边,显得更加吃力。司机留给父亲卸货的时间很短,他不敢拖延,只有实在累得不行了,他才肯停下来,抽支烟休息片刻,抽到一半,他就会把烟掐灭,赶紧再去搬几袋,下次再抽剩下的半支。 忙活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所有的货物都码在了路边。父亲像打了胜仗,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此时,时间已近2点,还要去城里租板车,运货,父亲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略歇了一会,父亲让我拿出干粮,准备吃饭。这时,我们才发现,由于慌乱,我把干粮落在了车上。父亲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无助。幸好还有一壶水,父亲让我喝了些水,自己也喝了两口,交代我几句,就匆匆步行租板车去了。 陌生的城郊,往来的车辆和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人关注到我。一个10岁的孩子守着一大堆货物,等父亲回来,这时,我才感觉到饿。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饥饿的滋味,起初,肚子里一阵阵痉挛带来的痛感,让我有些恐惧,生怕父亲不再回来,自己会被饿死。慢慢的,痛感没有了,只觉得眼花头晕,浑身无力,便偎在蒜袋子上躺了一会。半睡半醒之间,只要一听到脚步声,就会立马起身,希望爸爸回来了,一次次失望,再有脚步声我懒得起身了。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终于拉着板车回来了,我惊喜万分,眼泪夺眶而出。父亲无暇顾及我,因为板车租赁是按时间收费的,他得抓紧时间开始装车。我躲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父亲。 直到三点钟,父亲才装好了货物。父亲在货物间,为我留下一点空,可以躺在里边。父亲抱我上去的瞬间,我用袖口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滴,这时他好像才感觉到,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饿了吧?我拼命地点点头,嘴里却说,不太饿。 去农贸市场的路也不算太近,路上,我睡着了。等我醒来,父亲已经卸了货,安顿好了住宿。父亲把我带进了一家小餐馆。服务员拿出菜单,父亲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直接要了一份猪肉白菜水饺。水饺端上来,只有20几个,父亲点了一支烟,示意我可以吃了,自己却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吃,他说,刚才在去租车路上已经吃过了。我有些疑惑,但是饿意让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狼吞虎咽把一份水饺吃的干干净净。 成年后,一次聊天,母亲告诉我,那次进城,父亲身上只带了5块钱,那一碗水饺3块,租板车花了2块。直到当天晚上,卖出第一份蒜之前,我们已经没有一分钱了。 那次父亲应该赚了不少钱。回家之前,又带我去了那家餐馆,吃了一顿饭。还是猪肉白菜水饺,只不过这次父亲要了两份。那天,父亲很有兴致,点了一杯酒,还要了一小碟下酒菜。趁着酒意,父亲给我聊起了他小时候挨饿的故事,他说,那个时候,别说猪肉水饺,能填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求。故事我似懂非懂,但是有美味的饺子和父亲的陪伴,我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幸福。这也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温馨的一幕。 如今,我已离家,在外地上班多年。每次回老家,父亲问我吃什么,我总要点一份猪肉白菜水饺。这水饺里有一种无法言诉的味道——父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