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蔚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低垂的白云,尽那头,漫漫黄沙覆盖着起伏如波浪般的地平线。沙丘在色彩的光暗交错中分明,像一场平静海面的浩劫,波涛汹涌。干热的徐风轻拂着沙尘,日复以夜,变幻着沙纹的光和影,也隐没了行人走过脚步的凹凸。偶有的几株灌木,像是这金黄土地的路标,又像是守候在这贫瘠土地的丰碑。 那你像什么?像一个干瘪掉饱满理想的失意人,还是冷却掉澎拜情感的无情人。你像一具躯壳,抬着枯干的心来这同样枯干的沙漠游荡。可它好像也曾充满过希望的力量,也曾涌动过川流不息沸腾的血。失掉了跳动的能量,也就变得这般样子,像一颗干瘪的核桃,看起来硬邦邦的,却又付不起轻微的重量。所以你心如倦鸟,死不足粤;那你也该如归雁一般,誓不辞湘。 大概你还没有死掉全部的希望。就像那个在这沙漠小旅馆里,每夜在明朗的月光下面对大漠远方起舞的老板娘。四年,她与这荒凉的沙漠为伴,等候她丈夫的归来。这是她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场景。一个沙漠里长大的姑娘,一个被女人挫败的外来人,一轮明月,一曲热舞,一次奇妙的邂逅,一阵莫名的心跳,一股冲动许下的誓言,一盏红烛迷醉了人心。他说,那儿也不去了,就在这灼热地里,就在这炽热情里,陪伴她从青丝到白发,陪伴她骑着骆驼在沙漠里看时间流动,陪伴她在烈日下去轻吻沙漠里的每一粒沙。可结婚才两年,那男的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纸条:等我回来!他就像一场沙尘暴,来去如风,地动山摇。 你是在火车上听人说起老板娘的故事的。听完后,你便不远万里,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这西北最贫瘠的土地。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想确定它是真的,你想亲眼看到还有人坚守爱情。或许,你只是想抓住希望的最后一点影子。 现在她就坐在你面前,跟你谈着她的过往。只凭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就像是感觉到上帝的意图,她没有选择在很年轻的时候离开这里。她守在这沙漠里,看着太阳轮换着四季的轨迹。一直有一种奇妙的预感,预感会出现什么,但又说不出个具体,只知道,出现了,那就会是你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然后在二十八岁那年,他就真的出现了! 可现在呢?他还会回来的。老板娘坚信,他会开着车回来,变成这里的地主。再不济,在海上遇上了风浪,哭了累了,受挫了伤心了,他也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他的生命早就融入了这片沙漠的每一粒沙尘之中。 你感慨,只是凭着那莫名的感觉,她守在这里,每天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年华一点点地流逝。从来都未曾有过质疑。匪夷所思,像个疯子。 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在那个夏日的黄昏,在那个雨亭公园的邂逅里? 记得那天黄昏的天空,挂着几片金色的云朵。徐风吹着疲惫的草叶,在懒散地摇摆。夜幕还未降临,雨亭公园里的长椅上,已经坐着一对情侣在等着天黑。你懒得去看,绕道而行。走到一棵树下,走累了,你就坐在树下的草地上。 那块草地软绵绵的,坐着挺舒服,就是有点扎屁股。你痴痴地坐在那里看天,或许只是无聊,或者只是享受着惬意的时光。当时还从你身边走过来一对老人,你记得很清楚。他们在你眼前,悠闲地散步。你甚至还记得那时你脑海里的想法。你想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在人海中游窜,在岁月里疲劳。也许在无意中的一次回眸,谁又患了热烈的相思,痛发在朝暮间。然后他们就都欠下缘分的人情,有了再次的相遇。之后踏雪飞泥,夏蝉冬雪都相伴着。再也不惧傍晚的凉风,和午夜静静的雨。 你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然后她就出现了。你记得那阵突来的清香,你记得那个慢跑前去的身影,你记得那阵慌乱的心跳。仿佛就在昨天,又像在前世。但你依然记得,她从你身边跑过去时,你突生出的渴望,那渴望要你驻步留恋。你傻傻地望着她小跑而去的背影,久久不愿转睛。直到她隐去在路的尽头,你徒然的失落,像错过了一场热闹的狂欢。但就在那一瞬间,你好像你也有过一样感觉,感觉她还会出现,感觉她不可能就这样消失,感觉她不可能在你生命里留不下一点痕迹。然后她就真的再次出现了。马尾,刘海,镜框下的眼窝,鼻子上的汗珠……你是个失败的特务,鬼鬼祟祟,将黑肝坏肺昭然若揭。然后你也开始跑步了。 是那种感觉吗?你说不清。也不愿再去想。走出小旅馆,你看着银河映射下的沙漠怅然。它在这凄清冷漠的黄沙上守候了多久?你来到这世界上的守候它就在这里,你归于尘土后它也依然会在这里。它一定有说不尽的故事,说不尽的人。可它始终沉默。有意或无意的闪动,是想跟你诉说它的秘密?你感觉不到。那就是不会再相见了,对吗? 满目疮痍,好像生活也只剩眼前这点苟且了。明天一早就离开吧,这里没有你期意的风景。 二 阳光透过茂密的山林,投射下星光的影子。只听得见清风和山林的私语,只看得见古树和枯叶的缠绵。好像洗去了一切烦恼,隔绝了嘈杂的俗世,与复杂的文明在莫有牵连。最原始的宁静,最古老的优雅,隐士山人也抚不出的清高。抛开了那些纷纷扰扰,远离了那些恩恩怨怨,你走在这样的山林里,有遗世独立的感觉吧? 没有!你只感到恐惧。在这破山林里。你已经走了快一天了,还是没有走出这山林。该死的树,何不张一张人的脸,每一棵都一样!天还没黑,但夜的冷气已经开始泛上来。你冒着冷汗,不由得加快脚步。你有帐篷和睡袋,有充足的口粮和水。但你怕夜间出没山林的野兽,不定都是些什么怪物。所以你还是怕死的。在外面,像狗一样摇摇尾巴,做出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好歹能活着。可毒蛇野狼不吃这一套,它们可没有太高的追求。果个腹罢了。你害怕,因为它们不受文明的任何约束,单纯只是动物间的生存斗争,力量和速度的较量,生与死的弱肉强食。那些个爱恨纠葛肯定是抛下了。 因该也不会那么倒霉。你这样想着。如果真的要死,那也是命。即便不再这里,也难保不会在马路上被车轧死。都是早已写好的剧本,你不过是上帝雇佣的演员。是啊!什么不都是命,该来的躲不过,不该来的求不到。但又何苦来的惧怕,又何苦来的喜悦?不过都是都是安慰的说辞罢了! 你感到眼前老树后面有动静,你听到了踏在枯叶上叶子碎的声音。你立马停下了脚步,那动静也立马消失。会是什么,你恐惧极了。老虎?虎从风,没有阴风。野狼?不该有躲避人这种智慧。兔子?早该撒腿就跑了。人?杀人犯!躲藏在这山林里。你脑门山汗珠一滴一滴往外渗,双腿不自觉地紧张,做好随时跑掉的准备。一个老人突然冒出半边脑袋,又立马缩回去。你“啊!”一声,蹬得一下跳起来,转身就跑。跑没两步,又觉得没必要。那至少是个六十岁以上的人了。你提着担子停下来。 虚惊一场。他只是一个崴了脚的老人,坐在那里揉脚。你帮他拿上一楼子稀奇古怪的草药,搀扶着他回家。你背着二十多斤的旅行包,还帮他拿着近十斤的篓子,却感觉轻松极了。脚下生风,大概就是这感觉吧。你激动又得意地往后朝着山林看看,冷笑一声。 他是在这山里种草药的老头,家里还有个老伴。你坐在火炕前,看着黑乎乎冒着热气的锅出神。好像做了场恶梦,你被老虎爪子抵进胸口时,梦就醒了。想起刚刚你狼狈的样子,你脸上泛起一阵红。你跑到这山里干什么?老头问你。 是啊,你来这里干什么呢?这三个月,你从广东坐火车到北京,从北京起步,去内蒙骑马游草原,到甘肃看石窟,在新疆走过沙漠,在西藏拜过真佛,然后就到了这四川的山旮旯里来。你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中国乱串。你打着旅游的幌子,没有旅游的心情。你像是着了魔咒,一个劲儿的往前走,因为你知道,有一股刺痛一直在追着你跑,从广东一路追来,你一停下,它就会穿过你心里。你只得借着风景冲淡它,你只得在陌生的人群中隐匿。其实你知道,你无处可藏,只是希望它来的时候,不要是你无法承受的猛烈。 你吃过饭,坐在椅子上休息。老伴给老头端来热水泡脚。他们在山里过了一辈子,小儿子死在山里,大儿子出去做生意,女儿在镇上教书,常常回来。你隔着火炕听老头唠叨起来,老伴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边。他们老两口就在这里种点东西,偶尔去山里采些草药去镇上卖,也顺便看看女儿。晃动的火苗让你晃晃悠悠的。 这样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吗?你该回去了。家里给你买了一套房等着你回去,家里给你安排了工作等你回去,家里还给你物色了一个女孩等你回去。你是家里的独子,所有东西都在等着你,不需要去奋斗着去争,不需要卖命地去枪。你又何苦在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瞎逛呢?哎!还是想趁年轻到处走走是吧。有人终其一生呆在一隅之地,守着青灯明月,看着时间流逝;也有人漂泊在外,四处奔波,却也抓不住时间流逝。人虽然都逃脱不了死神,但体验过生活的别样滋味,大概也不会恐惧镰刀划破喉咙的那一瞬吧。至少,也不会遗憾。你这样想着,品味品味这世界,多少能活的精彩些吧。至少,一辈子还有故事可以说,还有经历可以写,也是惬意。 夜已经深了,老伴帮老头揉着脚裸。炕里的烟雾稳稳地冒出来,熏湿了你的双眼。熟悉又遥远的一幕,你看的出神。你的思绪飞回到那天。 你牵着她的手走在春夏之交的公园,暖暖的徐风熏得人睡意浓浓。但她似乎没有睡意,一会儿要你给她拍照;一会儿又要你喂她吃东西;一会儿又搂着你的手,将全身的力量压下。你一个不稳踉跄倒地,她哈哈大笑,扶你起来后,她却又任性地要你再倒一次,说忘了拍下来。 没把你折磨到,她自己倒先累了。看着前面有石椅,她突然挣脱开你的手,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你慢慢将水递给她。她一把抢过去,大口地喝起来,水沿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你刚想说要她淑女点。她突然被呛着,一口水从她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喷在你的手上。一声“妈的”,就用手来擦。你慌忙掏出纸来给她。不由自主,你大笑起来。她被你影响了,还是本来如此。好像有点后悔。你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请她吃饭的时候,她喝完水后腼腆地用纸轻轻地擦嘴。你被她当时的神情迷住了。现在想想,你好像被骗啦,但又很心甘情愿。 她见你笑,以为你在笑她狼狈,狠狠地在打一巴掌在你手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打你都懒得保留力气了。你被震得纸巾掉在她脚下。她哼地一声,转过头去,但被水呛的一阵阵咳嗽,又要她高冷不起来。你可不会再笑出声了。 你俯下身去捡纸巾。就掉落在她脚边。她穿着八分裤,脚上是一双凉鞋。你在无意中的仔细观察,让脑子里蹦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会不会有脚气,不会熏着自己吧。不是出于你本意,只是脑子里的筋搭错了,或是你的思维在别处漫游。你慢慢地伸出手,却莫名地握住她的脚裸不放。半天你没回过神来,神经错乱地不知道要做什么,在做什么。 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正低着头看着你。脸红红的,像受惊的兔子,又不敢跑,连下意识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她那样温柔地看着你,又有点羞怯怯的。美目盼兮,她的眼里有碧海蓝天;巧笑倩兮,她的唇上印有一个男人的梦。她含着笑,微微地咬着嘴唇,像是咬在了你心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像是要握着这一瞬间到永远。你感觉时间停止了,痴痴的望着她。你想抱着她,你想欺负她,你想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将她搂在自己胸间,给她听你慌乱的心跳。只是夏夜的凉风不到,你不敢安然地入眠。 但这秋冬之交的夜,你也依然无法安然入眠。有时候真想回去,可就是怎么也回不去了;有时候真想一切都未曾发生,可它就是发生了。该死的是非根,还不如剪掉它更来得快意。至少也不会徒生烦恼。 三 乌云在天空中翻涌中,几束光透过黑压压的天空照射下来,看的见光的行迹。灰暗的天空,映衬着同样灰暗的大海。海天之间,是一道道白哗哗的腾波,正向你滚滚而来。海鸟被似要塌下来的天空压着,飞的很低。远处的灯塔亮了,泛着灰暗的光,不知道能照多远。呼啸的风吹在你的身上,你像那座灯塔一样站在海边。一场将来的暴雨,闪电打着前锋,惊雷也随之而来。 你是真的发了神经,在等一场暴雨。你好像也不再适合对生活抱有太多太美好的憧憬了吧。像你这样年纪的人,该冷静和平淡的看待自己和这个世界。十八岁的夏雨冬雪,澎拜的内心,可以狂奔在操场上,对着天空呐喊。那让人觉得激荡。二十八岁不行,让人觉得幼稚。你真该死掉那颗十八岁的心!看着天空海阔,任我驰骋;走遍九州四海,烽火硝烟。你该告别这样的想法啦。快三十的人,天冷加衣,打雷躲雨,而不是一股脑地冲向大海中心的漩涡。 雨一点点地朝你打下来,紧接着就哗啦啦地倾泄下来。你还是站在海岸边,看着这诡异的海面风景。很多时候你真想有一双翅膀,可以无拘无束地天地间穿梭,可以尽情领越世间的别样风采。只是你没有想过,给你插上了翅膀的重量,你连行走都变的困难,何言飞翔?只是没有归属感的焦躁让你想要逃避罢了。你不明白,就像你不明白人活着的意义,就像你不明白生活的多舛只你是这样,还是本来如此。所以你怀疑,所以你寻找,所以你惆怅,所以你变得这般模样。你还有着一股不要命的冲劲,抑或是你心里的雾霾还没消?人生本来毫无意义,贫穷或富足,腾达或落魄,生终将死,灵终将灭,都不过尘归尘土归土,只是看你如何赋予它色彩,而世人多是色盲。不管怎样,你都该认命了。 回到旅店已经是十一点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你妈打来的。你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你打过去,憋着气,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你下意识地害怕,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架势,可能不会是好事。但这次也不是坏事。 原来她只是睡不着而已。你松了一口气。今天,你爸走亲戚家去了,留下你妈一个人在家,你妈害怕。这么多年了,你爸从来没有留你妈单独在家过一夜。一个人在家,她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打鼓,睡觉不敢关灯,连上厕所都有点害怕。又想起你来,打电话给你,你又不接。她害怕你出了什么事,一连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你不接,她心里越发忐忑,又给你的同学朋友打电话,尽管有些同学你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她居然还留有他们的号码。 你放下手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没有酒,你点上一根烟,透过吐出的烟雾去看夜间的天空,夜空是那样朦胧,好似记忆中这些年做客的家啊! 你在外的这些年,你妈是怎么过来的?你爸出去干活时,她独自一人在家。想起你,又见不到你,想打电话给你,又不愿打扰你工作。她就默默地走近你的房间,坐在你常坐的凳子上,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或者她去你的衣柜,找你以前穿过的衣服,闻闻上面的气味;又或者她翻出你从小到大的照片,细细品味,轻轻抚摸。然后就潸然以至于泪下。她的头就这样白的,她脸上的皱纹就这样起的?她年轻的容貌,也曾那么迷人;她年轻的身影,也曾那样绰约。是时间让她臃肿,还是为你变得这般苍老?她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如果能个兄弟姐妹……你既不用去承受这无法承受的爱,也不用逃避毫无责任的轻。也只是想想罢了。独生一代的溺爱!可悲独生一代的孩子,可怜独生一代的父母。 所以你也能理解她的父母?对吗。 你那天着装体面,像个小女人去见公婆似的去见她父母。吃饭的时候,你们聊的很开心,他们对你很满意,你对他们也很满意。一切好像都在你掌控中。吃过饭,她爸叫你和他在阳台下棋喝茶,她妈把她拉进她的房间聊天。 你步步紧逼,先将她爸军,又吃她爸的?。她爸却说先停停,笑着让你先喝会茶。他开始问你的贯籍,问你家里的情况。这些他都知道,你还是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他茗一口茶,问你以后的打算,是要在这边发展,还是要去家那边发展。你低头看着棋盘,发现自己为了进攻,防备空虚。你说想在这边发展。他笑笑,这边房价不低,你要花光你父母一生的积蓄付个首付,然后再搭上你们二十年的拼搏,勉强也够。你又是家里的独子,在外千里,等你父母想见你一面的时候,他们得坐八九个小时的火车,还有沿途的奔波,一路的折腾。现在还好,可等他们老了,走不动了呢?他们既不能来,你又走不了。你该怎么办?把他们接过来,然后发现他们远离了家里熟悉的一切,朋友,亲戚,家乡语言,生活*惯。每天在家里守着你下班,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年迈又孤独,好像没有什么比这凄惨的了。 也可以回家去发展,家里有一套房子,工作也不用担心。你不敢抬头,突然发现你进了陷阱。棋盘上表面你步步优势,好像正将他逼上绝路,但其实他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就等你自己钻进去。回家,反过来说也一样,他女儿也是独子啊!你发现你输了。狡猾的广东佬!打的你措手不及,又恰好三寸之处。你心事重重,脑海里一片混乱,只得弃子认输。 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你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原来今天的一切都早已布置妥当。你经营了两年,只他的几句话,你便输得精光。其实也无关这几句话的事。这两年你也意识到了,你不由自主地踩了一片贴着警示牌的雷区。只是真的控制不住。谁又能控制寂寞引发的同场起舞?所以沧桑过后便形同陌路,好吗? 心如归雁,誓不辞湘。 四 家乡的街道从未冷清,家乡的人却不再热情。是他们忘掉了你,还是你陌生了他们?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道,带有淡淡熟悉的感觉。总能在一刹那恍惚间,感到好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仔细品味时,确实又不在记忆中。你敲打着街道的墙,想找一扇进入故事的门。没有门,你只在墙外,听见里面的笑或哭。这于你,似乎又毫不相干。 朋友结婚了,和一个曾经与他相爱相杀的女人。酒桌上,你们醉得清醒,前尘往事变得那样清晰。在工地偷马钉,用鞭炮炸女厕所,合伙欺负姑娘……还有那些个人,现在在哪里呢?最想在外拼搏出一番事业的人,最早回到了家乡,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只想在家简简单单过一生的人,倒在外面混的红红火火;在一起十多年的情侣,在现实的岔路口分开;肝胆相照的兄弟,在利益面前分道扬镳。这些年,这些匪夷所思的变化,你不禁唏嘘。 坐你旁边的姑娘还单着。幼儿园那会,她喜欢剪短发,也总和男孩混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无意的玩笑,你当众脱下她的裤子。然后你吓到了。然后她就变成了女孩。不会是那一次让她恐惧男人吧?你该请她吃个饭,认认错。如果真是你惹的祸,那你就要补偿她,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确实也愿意。你带着她在你小时候撒野的小巷子里走着,向她说着你不堪回首的过去。你看你这她吃吃地笑,人是物非,还是都已面目全非?她要听你大学毕业后离开家乡的故事。你向她一一道来,唯独隐去那段往事。你突然感觉,她是不是也向你隐去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呢?都已面目全非了,不是吗? 你们第一次吵架,不就是你埋下的伏笔?那天你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就睡了。在你迷迷糊糊的时候,你抱着她,嘴里却喊出你前任的名字,还说了些肉麻的情话。你是第二天早上才听到手机录音的。我们是飞扬在幻境的蝴蝶,偶尔梦见前世为人,至爱至深;我们是活在逆境里的人儿,偶尔看见来世为蝶,相濡以沫……她学着你的话,要你告诉她怎么回事。这么些年了,谁还没有不愿揭起的伤疤?她也有的。她鼻子里的一股冷气,催生你心里的一股热气。你强压着,摔门而出。 这也是不如意的。你早就不再幻想那驾驭不了的疯狂。你屈服于造化,看清了生活的模样;还是被挫败,失掉了生活的热情?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在激流中勇进,或是在平流里泛舟,谁也摆脱不了随波逐流。辛勤或安逸;图强或颓废,都不过是对生活的一念之差,谁也不能说谁比谁高尚,谁比谁优越。我们都来自尘埃,也会归于尘埃,只是划进土里的轨迹不同,而轨迹,又总是风的无意。可你还是这样困惑,还是在这样的境地里久久踌躇。 大概是你真的还不曾忘记那样的人吧。她有什么好呢?她漂亮,那你该去养花;她温柔,那你该去抱着热水袋;她有着不一般的品质,那你该去找道德家。然而你就是还想着她。就像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可你也没有这样的痴情吧!清醒的时候,你还真能忘掉她。而恰恰是你恨的人,你倒时时刻刻惦记着。 你坐在河边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木桥上来往的行人,你后悔出门太急忘了带钱包。你起身要走,回家去,认个错,兴许一切都好了。你转身,看见她正坐在你身后的一块石头上。她知道你会来这里,因为你常带她来这里,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你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坐在她旁边,她没有抵抗,你大胆地搂着她,她却哭了出来。 她大学毕业后,家里安排了工作,她也就留在了家里。这些年,她交过几个朋友,也被家人逼的去相过亲,只是都看不对眼,总觉得少点感觉,所以都谈了没几个月,又都分了。也想过将就着过,但还是更想等到天黑再放烟花。你笑着问他,我呢,你看的对眼?她良久不说话,沉静过后,她告诉你:我只为你掉过眼泪……你该结婚了,对吗? 她始终相信命运,你始终怀疑生活。这些年不就是这样吗?你不相信有人忠于爱情,所以你去漠北找老板娘;你不相信有人忠于信仰,所以你去西藏看朝圣者;你不相信这世态人心,所以你在四川丛林里虚惊一场;你不相信最终败于现实,所以你想在北海暴雨中忘却。因为你始终怀疑,所以击败你爱情的,又那里是地域和金钱的鸿沟。 不过都是你怀疑生活的琐碎罢了。只不过那些个琐碎的错误,不起眼到已被你忘却。它们一点一滴地积累,变成了你们之间无法跨越的天河。你不够体贴,却总是假装浪漫;你大男子主义,却总是假装大度;你不知道她的美和丑,时常混淆;你不知道她哪里好,说爱她的全部,却又分不清,寂寞和爱。你只是一昧地怀疑,怀疑生活本来的样子是否如此。所以你在见到她父母的那一天后,就觉得生活不该如此,然后你就走了,去寻找生活的真谛。其实,生活的面目真的如此! 最狂的风不再吹过,你进入最静的海。而最平静的海,也有暗流涌动;最坚固的山,也会掉落石子飞沙。只是又动摇不了根基。妻子出门去了,你偶尔心血来潮,要给她做一顿饭。米饭里面加点火腿,再加点排骨,嗯,生姜也要加的,还有葱,对,还有盐,多加点,中国人就喜欢多,是的。你将冰箱里找的到的都往米饭里面加了点,放在锅里,自己继续着还没看完的电影。等饭熟了,你妻子也回来了。看着你给她做的东西,她多少还是有点感动的。你绘声绘色地讲着你的创意,火腿的香弹,排骨的鲜嫩,姜的辛辣,混在一起后,全都爆发出来…… 可你妻子吃了第一口之后便放下了筷子。然后她想竭力咽下去,可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最后她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哎,你放太多盐了。你蹲下身帮你妻子收拾吐落在地上的饭菜。看着你妻子的脚裸,刹那恍惚间你看得出神。有意或无意地,你伸出手来,抓着她的脚裸。你妻子莫名其妙地瞧着你,你也看着她。那感觉你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就像你走过的匆匆岁月。时而记起,时而忘却。偶尔生活和梦境的擦边,也再难激起情天恨海。何不在黄尘古道,对酒当歌? 你甚至已经忘掉了她的样子,她的真名。但她就像你走过岁月的影子,不到你忘掉你曾在这世界活过的那一天,不可能抹不掉她的痕迹。所以有时候,你还是想再看她一眼,只是浮游复日而死,夏蝉不度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