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三的女儿，有着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一如他；倔强的脾气，亦如他。

　　他看着女儿，深深陶醉，如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继而，谆谆教诲，丫头要吃饱穿暖，好好学*，不可贪玩。女儿似带刺的玫瑰，以青春的骄傲，对爸爸的教诲表示不屑。

　　他尊严受创，恼羞成怒：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顶撞爸爸了，是吧？”

　　女儿以牙还牙：“对啊，我的翅膀就是硬了。”

　　“好啊！看来我老了也指望不上你了。”

　　“你爱指望谁，就指望谁好了！”

　　 一针对一线，大眼瞪小眼。满屋硝烟，一片狼藉。

　　“战争”潦草收场。不分胜负。

　　 女儿小脸紧绷，阴沉欲雨。他亦拉长脸，如别人欠债。

　　 他兄弟五个，没姐妹。年幼时，只要看见别人家的小女孩，他便扯着妈妈的衣襟问，妈妈，别人家都有丫头，咱家为啥没丫头？新婚时，妻问他想要女儿还是儿子，他利索答，要丫头！妻又问他，要是生个儿子呢？他再利索答，那就再生个丫头！

　　 结果，他如愿以偿。他决定，只要这一个丫头。女儿小的时候，他常常把女儿托在掌中，高高举过头顶。 他醉倒在女儿咯咯咯的笑声里。他说，丫头快长大哦！

　　“战争”第二天，他回家的路上，见一卖火龙果的。他心下一喜，女儿爱吃火龙果。 以往，只要看见卖火龙果的，他总是买上一兜给女儿吃。不觉，他走到卖火龙果的跟前。犹豫半晌，还是离开了。不死心，再上前。他精心挑了六个火龙果。回到家，他把火龙果放到客厅餐桌最显眼的位置。

　　 女儿放学回家，一眼发现了餐桌上的火龙果。她知道，这必是爸爸买的，她的心忽地一漾，一暖。但很快，小脸又绷紧了。她傲然走过去，目不斜视。

　　 一天过去了，火龙果还是六个。

　　 两天过去了，火龙果依然是六个。他沉默着，女儿亦然。

　　 初冬的夜晚，房间里静谧安暖。女儿在自己房里看书，他在女儿房门前踱来踱去，步子很轻，心底柔软得一如丝绸。他看看餐桌上的火龙果，再踱到女儿房门前。最终，他叹口气，回房休息。

　　 女儿走出房间，看了看餐桌上的火龙果，拿起一个嗅了嗅，嘴角就有了一弯笑意。可是，她把火龙果又放了回去。

　　 早上起床，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火龙果。还是六个。他眼神一黯，落寞地洗漱、吃饭，然后出门。

　　 礼拜天，女儿翻开了几天前她十八岁时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妈妈为她写的成长日记。

　　 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六日（半岁）

　　 宝贝，再有一个星期，你就满半岁了。摸着你刚出头的小牙齿，妈妈好开心啊。我告诉你爸爸，说宝贝长出小牙齿了。他也高兴地摸了又摸，并不停地在你的小脸上亲了又亲。你会坐了，会趴在床上昂着头，撅着小屁股，弯着腿，吭哧吭哧地往前爬着去够前面的东西了。

　　 一九九九年五月四日（四岁）

　　 上午，我们蒸米饭，打鸡蛋汤。饭做好后，爸爸正忙着，妈妈为了让你早点午睡，先给你盛了一点米和一点汤。你吃得很香。妈妈给你盛第二碗时，随口说了句，锅里怎么没青菜了？你说，那你别给我盛了，给爸爸留着，爸爸最爱吃青菜。

　　 二零零零年三月二日（五岁）

　　 每晚睡觉前，只要爸爸不在家，你总是一遍又一遍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闹着要等爸爸回来一起睡觉。昨晚，爸爸又出去了，你快睡着时说，不等爸爸回来我该睡着了。

　　 五岁的你，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妈妈生病了，你围在妈妈身边，给妈妈端茶，给妈妈递水。你看见爸爸刚蒸的馍，跑过去拿一个给妈妈，说，妈妈吃一点馍心儿，来，你尝尝。

　　 二零零一年八月十日（六岁）

　　 爸爸打来电话，妈妈接完后，你把电话抢过去，对爸爸说，爸爸，你还得多长时间回来啊？你快回来，我对你说一件奇妙的事。我一听，乐了。你居然会用“奇妙”一词。挂了电话，我问你有什么奇妙的事。你说，刚才我们不是买毛栗子的吗？哈，原来如此。

　　 一会儿，你又说，妈妈来我对你说个话。你凑在妈妈耳边小声说，谁要是欺负你和爸爸，等我长大了，给你俩报仇。

　　 女儿合上日记本，走出自己的房间。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女儿往他身边一坐，拿过遥控器，换台。他一怔，脱口而出：“你换台干嘛？”女儿狡黠一笑：“我要看动画片。”她拿着遥控器，狂按一通。然后，丢掉遥控器，拿了一个火龙果，又找到了水果刀。她把火龙果拦腰切开，把一半举到他面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