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树岗 晚清同治元年春天的一个傍晚,西乡县南大街一家小酒馆内,有两个中年男子猜拳行令,把酒言欢。矮胖一点的叫潘多寿,瘦高一点的叫王福祥,二人隔墙而居,均以负贩为生,平日相处得倒也十分投契。近日他们在生意场中获了点红利,心中高兴,不免多贪了几杯,从夕阳西下一直喝到掌灯时分,不免都带上了几分醉意。当他们提起往昔的鸡毛蒜皮,陈年旧事,一言不合,竟然扭打在一起。二人撕扯着对方的衣襟领口,从酒店里打闹到街头。王福祥一时性起,挥动老拳,朝潘多寿的脑壳上击去。潘多寿眼冒金星,一头栽倒街头,即刻便晕眩了过去。醉意朦胧的王福祥摇摇晃晃,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过了许久,街坊邻里们不见潘多寿有什么动静,有人点亮灯烛,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鼻息,这才发现他早巳停止呼吸。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店家为了摆脱干系,连忙报知县衙内当值的两个衙役。由于为时太晚,不好惊动县太爷的春梦,反正人已死了,只有等明日早衙时报知县太爷当场验尸。这样一来,两位衙役只好守候街头,保护现场。 三更时分,衙役赵某难耐困饿,说是回家让老婆烧点酒菜来,以便解解乏困,长长精神。谁知赵某久去不回,守候原地的许某心中有气,猜想姓赵的撇下自己,却独自回家搂着老婆睡了大觉,怒冲冲赶至赵家,将门户擂得山响。待赵某陪着笑脸,请许某匆匆用过夜餐,一同赶至案发现场,却发现了件意想不到的怪事:被害人潘多寿的死尸不见了。 丢失了命案尸体,自然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况且案情在录,人证众多,想赖是赖不过去的。赵、许二衙役焦得抓耳挠腮,相互埋怨,恨不得一头撞死。无奈之下,赵某灵机一动,若有所思,悄悄向许某进言道:“兄弟,我前天路过城北弥陀寺,发现寺后的山洞里停放着一口棺材,说不定是个无主的死鬼。不如连夜将那口棺材里面的尸体掏出来,来个偷梁换柱,移花接木,抬到街头顶替一时,说不定能够蒙混过关。”许某自知丢了死尸,非但要砸饭碗,弄不好四堵墙里还得蹲上几年,明知这样做并非万全之策,情急之下也只好同意了赵某的主张,并与赵某约定说:“明日大老爷问案,你我只说通宵守侯现场,寸步没离。不管死尸是张三李四,光脸麻子,咱们只装不晓得,来个一问三不知。” 第二天拂晓,西乡知县于人龙早衙时翻阅师爷上呈的备案文牍,得悉昨夜南大街闹出一桩命案,当即赶赴现场验尸。岂知一验之下,令在场人众大大吃了一惊。死者为一中年男子,开始时并没发现有什么异状,直到最后,仵作才在死者的后脑上发现了蹊跷。原来有颗三寸长的铁钉,被人钉进此人头中,给头发遮得严严实实,周围也没有多少血迹渗出,如不细加查验,根本难以发觉。 众衙役抬着死尸,并拘押犯罪嫌疑人王福祥及酒家等一干人证归返县衙,升堂问案。王福祥昨夜饮酒过度,今早还残留着几分酒意,懵懵懂懂被人押进大堂,得悉昨夜斗殴失手致死人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才从醉意中醒过神来。当知县于人龙拍着惊堂木,立逼他招供并辩认被害人身份时,不由长长吁了口气,从容不迫地窃喜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民昨夜确与潘多寿在南大街酒馆饮酒,酒醉后一语不合,发生争吵,也确曾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但是,小人以脑袋打赌,眼下这条死尸,绝非潘多寿其人!”知县大人见他言之凿凿,并不像撒话,即让酒家和一干人证辩证,众人均说死者真的不是潘多寿。至此,南大街斗殴一案陷于僵局,知县于人龙如堕五里雾中。正在这时,被害人潘多寿突然闯入大堂,王福祥不禁喜上眉梢,众人证哗声四起。但见他跪地自陈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潘多寿身患晕疾,昨夜饮酒过量,被朋友王福祥打了一拳,一时痰迷心窍,闭气昏晕过去。后来被冷风一吹,醒过神来,四更时分便回家安睡去了。今晨听得朋友王福祥因失手致小人丧命,被大老爷绳捆索绑,拿进县衙,专程前来作证,以免冤枉好人。” 如此一来,王福祥误致人命一案真相大白。那么,这具死尸从何而来?又是何许人也?知县于人龙明知王、潘二人斗殴假死引发了另外一桩人命大案,至于如何引发的,定与昨夜两位保护现场、看守尸体的衙役有关,于是言平气和地发话道:“王、潘一案现已了结,到此为止。这具死尸分明是被人蓄意谋害,居然风平浪静,无人告发。要不是王、潘斗殴假死一案引发冤情,岂能洞悉害人恶谋。真可谓鬼使神差,苍天暗助。如果有人知道这具尸体的来路,从速报来,本老爷重重有赏。” 当夜看守尸体的赵、许二衙役听得此话,暗自欢喜。没想到偷天换日,歪打正着,倒腾出一桩覆盆沉冤的人命血案;况且除了我们二人之外,又有谁人晓得这具死尸的来路?看来这份赏银非我二人莫属了。当即眉来眼去,心领神会,双双跪倒大堂,齐声禀道:“回大老爷,我二人知道这条尸体的来路。”接着便将如何擅离现场,丢失尸体,无奈之下从城北弥陀寺后山洞内的棺材中掏出这个死鬼冒尸顶替一应情由,滴水不漏地和盘托出。 知县于人龙闻言莞尔而笑,频频颔首道:“如此说来,本老爷是得好好奖赏你们两个??V谘靡厶?牛?倏旄魃驼浴⑿矶?宋迨?蟀澹 ?/p> 赵、许二人当即被按翻在地,心中自然不服,嘶声泣诉道:“我二人查探有功,反遭责打,大老爷赏罚不明啦!”于人龙一拍惊堂木,厉声斥道:“好一个查探有功!如果潘多寿真的被王姓打死,你等擅离职守,尸身失窃,潘、王命案岂不成了无头官司!世上正因有了你们这些奸役酷吏,百姓们才饱受凌虐,居无宁日,难道本老爷罚的不该!” “大老爷有言在先,明明说要重赏我们,公堂之上,岂能出尔反尔?” “赏归赏,罚归罚,有赏有罚,先罚后赏,这叫赏罚严明!” “这么说来,我二人既不想领赏,更不想受罚,不如将功折罪,免了这顿板子如何?” “哈……”于人龙闻言朗声笑道:“好一个刁猾之辈,连本老爷也被你们当堂耍弄了一番。好在我也没有多余的银子赏你们,此事就此了结。” 得悉被害无名尸体的来历,为破获此案打开了缺口。于人龙深入弥陀寺,从主持智化大师那里打听到尸主为一余姓村民,家住本县余家山。其妻莲姑曾于近日为他做了三天道场,待满了三期后再行安葬。于人龙微服私访,又深入余家山村民当中调查取证,果然掌握了几条重要线索。 一天晚上,于人龙接探子密报,立刻率众衙役直扑余家山,破门而入,闯进被害人家中,其妻莲姑正躺在一个大汉的怀中,如鱼得水,寻欢作乐。 二人当即被解往县衙大堂,一鞫而伏,尽吐实情。原来这家主人余某老实巴脚,家境贫寒,长期在外给人打长工度日。妻子莲姑是个墙外桃花,行为失俭,与当地一个富户徐某眉目传情,勾搭成奸。一天,余某告假还乡,其妻虚与逶迤,把酒劝饮,将丈夫灌了个酩酊大醉。她与奸夫徐某合谋,本想将丈夫杀死,却怕受累吃了官司;又想朝酒菜里下毒,也耽心被人验知真情。如果真相败露,非旦与徐某难做长久夫妻,恐怕这条小命也得搭进去。密谋再三,终于想出一个阴毒的杀人恶谋,趁丈夫烂醉如泥,莲姑双手扶着一把铁钉,奸夫徐某挥动一把大锤,一下子将其钉入余某的后脑,只说是突发重病而死,并假惺惺流着眼泪,又是颂经,又是念佛,在城北的弥陀寺替他做了三天道场。这样一来,余某之死果然没有引起亲友们的怀疑。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衙役赵、许二人深夜开棺,冒尸顶替,鬼使神差般地将这件覆盆沉冤揭了个底朝天。此案一时轰动了汉中府,成为当世一大奇闻。就此,有位老学究曾作了一首七言绝句以记之。其诗曰:为人切莫烂心肝,须知俯仰见青天;一旦撩发鬼神怒,机关算尽亦枉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