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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蹂躏的灵魂
 
 
修改时间:[2017/04/19 22:07]    阅读次数:[412]    发表者:[起缘]
 

  文/张树岗

  为了使心爱的妻子过上美满富足的生活,他毅然钻进不见天日的矿井,被冒顶的岩石塌断了脊椎。残瘫的血肉之躯换来了3万元的补偿,是她对妻子的最后奉献。做妻子的歆享着血淋淋的牲礼,却淡忘了祭坛上的丈夫。请听,一颗备遭蹂躏的灵魂在呻吟。

  这是发生在陕西省西乡县某一浅山丘陵地区的事。

  1998年秋天,某镇双沟村村民黄进喜与邻县女子郭彩凤排排场场、热热闹闹结为百年之好。新郎新娘打扮入时,新房摆设的一应俱全和酒宴的丰盛无可挑剔,在方圆十里首屈一指。这是应新娘郭彩凤的要求,黄家倾尽全力,拿出所有积蓄和向亲友借贷精心操办的。这场婚事固然办得红火,却使黄家陷入空前的经济困境,也为小两口日后的生活罩上了一抹厚重的阴影。

  由于做丈夫的对妻子倾心相爱、一往情深,女方提出的任何条件,黄进喜都尽最大可能充分满足。郭家缺劳力,这个未来的女婿三年来几乎包揽了郭家全部的农活。做姑娘的郭彩凤讲究穿着打扮,还爱时常吃个零嘴,黄进喜掏钱分外爽快,从来没打过绊子,以讨得郭彩凤的欢心为最大乐趣。1997年夏天,黄进喜陪彩凤在承包的山坡上为郭家捡拾枯枝柴火,彩凤的腿根被茅草丛中窜出的一条“竹叶青”(一种毒蛇)咬了一口,黄进喜潜意识中只有救人两字,根本来不及思索,半秒钟也不敢耽搁,撤下裤带为郭彩凤扎住腿杆,一口接一口咂着伤口上的毒血。由于抢救及时得法,郭彩凤基本上跟没事一样,黄进喜却牙根出血,口中剧毒,住进了医院。这年年底,进喜应朋友之邀,帮人上青海做了趟蔬菜生意,发生撞车事件,朋友卷入无休止的官司,一车鲜菜烂了个精光,进喜只身返回西乡。当时他身上只有37元钱,却连一块钱也不肯动用。他想:我好歹也算出了趟远门,怎么好空着手回家去见彩凤?这叫她心里多么难过。他乘人不备,夜半三更扒上了停车场内一辆装着棉花包子的卡车。卡车在戈壁滩上颠了半晌,到底被人发现并被踢下了卡车。黄进喜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困了三天,水米未沾,后来乘一位好心的陕西老乡便车,这才逃回了西乡。当郭彩凤笑逐颜开地试穿着鲜艳的新衣,吞食那些飘散着异域风味糖果时,却始终不知道它几乎是一条汉子的性命换来的。

  婚后一年多的生活,是在做丈夫的满腔歉意和妻子无休无止的报怨声中度过的。黄进喜心中越来越感到不是滋味,常常为一个堂堂七尺大汉不能满足妻子物质上的需求而汗颜愧怍,迫不得已,于2000年年初外出打工,来到山东省的一处铜矿做苦力。

  西乡在外打工的城乡男女数以万计,他深知一般性的流水线作业等轻巧活并不挣钱,所以发着狠心钻进不见天日的矿井里刨钱。这种活既苦又累,有时不免要冒生命危险,而且多劳多得,按工作量计酬,利于黄进喜这样唯求多挣钱的人超常发挥,所以劳动报酬要相对高出一些。他平日吃的是水煮萝卜白菜,干的却是累断筋骨的力气活,而且时常加班加点,从不间歇。每月开工资并立即将它全部寄给妻子时是他最为惬意的时刻,黧黑的脸上灿露着憨厚的笑容,自己却从不抽烟,更不喝酒,轻易不买带荤的饭菜,甚至连抹布一样又黑又破的揩汗毛巾也不忍更换一条。

  当汇款支票捏在妻子郭彩凤手中时,当然也是令她神彩飞扬、笑逐颜开的时刻。除了象征性地为公爹与公婆意思意思外,几乎全部尽她开销。每次从邮电所抓到现钱,转身也不打,便登上开往县城的班车。郭彩凤很会花钱,出手大方,头上描眉烫发,身上除旧换新,打扮得既入时又不显庸俗,搭眼望去,无异一位大户人家的阔太太。当她出得饭馆,一边剔着牙缝,一边回味着金钱的妙用回到村中,左邻右舍们不免好言相劝,“彩凤妹妹,进喜在外面替人下苦,挣几个钱也不容易。你也不知细密(节省)点,将来生儿育女,修房造屋,有的是花钱的时候。”郭彩凤闻言,极为懊丧地叹息道:“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钱捏在手里,硬是就不由人了,你说我有啥法呢!”

  2000年春天,下井刨钱不到半年的黄进喜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彻底击碎了他为心爱的妻子创造幸福生活的美梦。被人承包的矿山唯求盈利,疏于防范意识和安全设施,井下发生冒顶事故,夜间作业的黄进喜不幸被压断了脊椎骨。年仅27岁的小伙子黄进喜以终生残瘫为代价,仅换来了3万元的经济补偿。

  为了多挣点钱,黄进喜在矿主拟定的写有“工伤事故责任自负”字样的一份合同上按了手印,矿主说这3万元是他大发慈悲,对工伤人员的无偿救助金。黄进喜生活圈子里的所有人不知这场官司咋打,甚至认为进喜有幸遇到了个好心人,因为比他更惨的人周围村庄并不鲜见,就这样糊里糊涂被人抬回西乡。

  黄进喜的生命并没有终结,但他已步入了人生的绝境。妻子郭彩凤直哭得环佩叮当,海棠带露。好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怎么说结束就结束了?这怎能不叫她倍加伤感?黄家父母老迈多病,面对突入奇来的家庭灾变昏昏然如痴如呆,不知如何是好。村上一个明眼人背过郭彩凤,私下对黄进喜进言说:“你把这3万元牢牢捏在自己手里,千万莫交彩凤。钱放在你跟前,她还是你媳妇,如果到了她手里,黄家就没她那个人了。”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妻子郭彩凤雇人将丈夫送进西乡县医院。事发之后,尽管各家医院和所有医生均作出结论性意见,让黄进喜重新站立起来的可能性等于零,但郭彩凤依然这样做了。仅仅一天时间,他又被妻子发落回家。在郭彩凤为这一天的医疗住院费用暗自痛心的同时,黄进喜心中却喜泪交流、春风荡漾。他想:老迈体弱的父母经受不起家庭灾变的巨大打击,已被两个姐姐接去赡养,如今家里只剩下夫妻二人,自己瘫痪在床,不将这3万元交给媳妇管理支配,这日子又将怎么过下去呢?况且她对我又这么好……

  随着3万元补偿费落入妻子郭彩凤之手,她的行为便一天天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最初,染满秽物的衣裤还被她除下来,浸在盆子里,就是不肯动手去洗。后来干脆不让他穿衣,赤条条躺在硬梆梆的床板上,倒也便当多了。这对行动失去自理的黄进喜而言,仍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郭彩凤灵机一动,琢磨出一个绝妙非凡的主意,托人在床板上凿了个洞,散漏下来的秽物,只须捏着鼻子,老远撒去一铲黄土即可了事。至于日常饮食,被做妻子的盛在丈夫枕旁满是豁口的一只瓦盆里,一盆残汤剩菜足可管他一天。黄进喜是用极不灵便的左手一把把抓着吞进口里去的。

  夏日里,瓦盆里发馊的食物泛着泡沫,刺鼻的酸味搅和着铺位上的腥臭招来成群的苍蝇,门户一开,轰地一声,有如废了巢的黄蜂,嗡嗡声险些能把人扇倒。妻子郭彩凤三天两头反锁着门户,经常不在家中,将那些补偿费寄存在邻县娘家,手头留有足够的花销满天下疯张。一天夜晚,黄进喜焦渴难耐,强自扎挣,翻落床铺,用头不停地撞击着门板。第二天,街房邻里中有人心存善念,暗示性向郭彩凤进言说:“侄媳妇,昨晚你家叮叮咚咚的,好像还有人声唤哩,难道你就没听见?”郭彩凤闻言莞尔而笑,轻飘飘发话道:“听见了,那是我家骚猪拱圈哩!”

  黄进喜瘫卧床榻仅三月天气,妻子郭彩凤不幸被人言中,飘然而去,不知所踪。丈夫黄进喜弥留之际,在他生命最后一刻曾倾尽全力呼出这样一句话:我的心好痛哇。

  2001年年初,也就是农历正月十五那天,黄进喜所在村一名跑运输的小伙前往汉中拉货,声言他在汉中市见过黄家媳妇郭彩凤,并有一风度翩翩的小伙子作陪,在最大的一家商贸大厦试穿一双“富贵鸟”皮鞋。据说她穿得周身皮毛,笑得花枝招展,显得既活泼又可爱,在稠人广众中分外惹眼。(本文人物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