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树岗 暴力可以毁灭人的肉体,但不能摧撼人的精神;刀枪可以取人性命于一时,但不能夺人灵魄于长久。此即所谓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也。要征服就要征服人心,这才能称作真正意义上的征服。这里所要讲的,便是一个发生在西乡上一世纪三十年代初的事,它是左溪一位刚刚结婚不久的新嫁娘与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积贼的故事。 民国19年(1930),沦为流寇股匪的北洋军阀牛育椿部,盘踞西乡,野心勃勃,自任西北边防军司令,笼络陕南各股匪首,聚集本县召开会议,妄图分兵合围,占领汉中,囊括西北。闹得西乡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一时间形成“十八路诸侯闹西乡”的局面。当时,“司令”“副官”满街乱窜,多如牛毛。有人写了一首打油诗日:“司令到处有,参谋满街走;副官比驴多,兵勇稠如狗。” 在那次大规模的招降纳叛活动中,西乡股匪冯子美、张罗汉、李刚武、高疤子等大都投向牛育椿麾下,只有外号叫作“韩剥皮”的韩世昌不甘受制于人,听凭牛姓驱使。本文的故事,即从这件事说起。 牛育椿对韩世昌利诱威逼,软硬兼施,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只好兵戎相见,诉诸武力。在几次大规模的进剿中,双方均各有伤亡,损失惨重,从此结下了不解的梁子。 再说韩剥皮其人生性暴虐,贪色纵酒,早已恶名在外,乡人谈韩色变。让地方民众实难容忍的是,无论谁家娶亲,韩剥皮其人非来光顾一回不可。它倒不是稀罕一顿酒宴,而是要在新婚的第一天晚上,将人家的新媳妇居为已有,如同十七世纪西方贵族阶层所享有的“初夜权”一样。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此恶行,让地方民众好不气恼。有一回,西乡左溪一个名叫曹雪雁的姑娘,嫁于一户王姓人家为妻。过门那天,即不敲敲打打,也不张灯结彩,悄无声息地企图瞒天过海,躲过韩剥皮的窥伺。尽管如此,还是让韩剥皮窥破了行藏。正当满屋宾客亲朋提心吊胆地埋头吃饭的当儿,韩剥皮身着印有万字图形的蓝俯绸马褂,斜挎着两把二十响盒子炮,带领数十名匪众淫声浪笑地走进王家屋门。客人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浑身直冒冷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危难时刻,聪明过人、机警伶俐的新媳妇曹雪雁一手执壶,一手端杯,喜笑颜开地向韩剥皮走来,“哟,韩家干爹,干女儿我今天结婚,你怎么才来!这杯酒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什么时候韩剥皮认雪雁作干女儿了?就连韩剥皮当时也被她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然而,既然人家叫咱干爹,咱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干女儿”撕破脸皮吧!万般无奈,韩剥皮只好涨红着脸,当众掏出50颗现大洋说:“既然‘干女儿’办喜事,我这个当‘干爹’的咋好空手而来。这50块现大洋,就算是‘干爹’送给你的贺礼。”说罢一扬手臂,挥众悻悻而去。于是,在场人众欢欣雀跃,拍手叫好,对新媳妇曹雪雁的聪明机智交口赞誉,称道不迭。 然而,人人心里都明白,新媳妇急中生智,冒认干爹,虽然逃脱了眼前这场劫难,难免不为日后的日子埋下祸胎。果然,时隔不久,恼羞成怒的韩剥皮又一次杀奔前来,立扑王家,决计将聪明机智、水灵俊秀的新媳妇曹雪雁掳作压寨夫人。正所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当韩剥皮率众杀向王家的同时,牛育椿的人马跟踪追击,接踵而来,欲将韩剥皮一举歼灭在西乡左溪一带。正当韩剥皮抓获曹雪雁,村外便传来急促的枪声,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韩剥皮情知不妙,逃无可逃,躲无可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被五花大绑的新媳妇曹雪雁见得此情,琅然言道:“你今日抓我事小,保命事大。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你与我曾有干爹干女儿的名分,就不能不管你的死活。如果你还信得过干女,那就请随我来。”这时已传来追兵的破门声。韩剥皮迫于无奈,只有听凭对方安排。 曹雪雁将韩剥皮藏在一道夹壁墙内。这面夹壁墙十分隐蔽,外人很难窥破其中的隐密,它本来就是村民们用来躲土匪的。韩剥皮藏在里面倒很安全,却把无穷的灾难留给了新媳妇。牛育椿匪众翻箱倒柜,搜查无果,便将新媳妇扣押起来,又是脚踢,又是鞭打,一刹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对方似已察觉,认定韩剥皮闯进了王家,曹雪雁成了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将百倍的凶残尽都发泄在这位弱女子身上。新媳妇任凭对方残暴肆虐,守口如瓶,始终没有出卖她所谓的干爹。最后,匪徒们竟扒光了她全身的衣服,残暴地蹂躏了她。 躲在夹壁墙内的韩剥皮,仅隐隐听得那一女子的惨叫声,又哪里料想得到,自己对她早就存有歪心邪念的这位女子,竟会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然而,当万籁俱寂的夜幕降临之后,脱离险境的他才真正懂得了她为他所付出的代价。原来,新媳妇曹雪雁已被匪徒们作践得气息奄奄,九死一生。有生以来,韩剥皮的心灵遭受到一次从所未有的震撼。他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干女儿,我对不起你呀!干爹不是人哪!” 事后,韩剥皮将他所抢掠的金银财宝驴驮马载,送往曹雪雁家,想将她认作真正意义上的干女,却遭到对方的断然回绝。他几乎跪倒在对方面前,可人家就是分文不受。他哭嚎着喊道:“孩子,你就是不屑认我这个当土匪的干爹,可你的大恩大德,我总得报答呀!孩子,你到底要什么?难道你想要了我这条老命不成!”然而,新媳妇曹雪雁却和言悦色地说道:“干爹,我既然当初当着乡亲们的面叫你干爹,怎么会今天又不认了呢?你问我要什么,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从今洗手,再别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枉干女儿为你失节受辱,死了一回。” 韩剥皮闻言,两只眼睛瞪得铃铛一样,当即卸下斜挎在背上的两把盒子炮,搬起一块石头,将它们砸了个稀巴烂,并俯首跪地,撮土为香,当着乡亲们的面发下一桩毒誓,“皇天在上,我韩世昌能有今日,全赖我菩萨心肠的干女舍身搭救,天王老子的话我可以不听,可我干女儿的话要听。从今往后,我韩世昌金盆洗手,不再为匪,如违此誓,雷轰电劈,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杀人越货,欺男霸女,双手沾满血腥的巴山贯盗,一生杀人从不眨眼,更不知天理国法为何物,一霎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竟全赖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乡间女子。从此,韩世昌进了洋县的智果寺,落发为僧,成了法明禅师座下的一名僧侣,居然安享天年,得以善终。而当年投奔匪首牛育椿的冯子美、张罗汉、李刚武、高疤子者流,后来杀头的杀头,吃炮子的吃了炮子,居然无一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