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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燕
 
 
修改时间:[2017/04/10 11:07]    阅读次数:[442]    发表者:[起缘]
 

  “死鬼,赶紧买票回家啊!”听着娟子妈的嘶喊,一时慌神的娟子爸赶紧找来一堆皱巴巴的票子直奔车站。

  起风了,风雨交加。车子在山路上颠簸,远远看去极像深海里的一条船。雷声过后,公路边上掠过几只燕子,瞬的又飞向远方。而此时,娟子妈心头有着说不出的痛与沉重,泪水瞬间淹没了一切心事。

  春只是挺了挺身子,嫩芽儿就醒了。

  娟子妈是个细心人,春寒料峭之际,她扫院子时发现墙根吐绿,欣喜的瞬间却又发起愁来——春来播种,化肥没有着落,这穷困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恍惚地扫着,那些细微的心事此刻潮水般齐齐涌来。记得孩子上学的书包,还是拿先些年她的嫁衣拆洗后拼凑起来,终是做成了一个漂亮的花书包,虽是手工缝制,但精巧的针线活让书包比买的还好看。书包是简单的粉色调,面上绣了花与枝叶,最后还缀上了两只翩飞的蝴蝶;侧边加了浅蓝色棱形块;书包底部还加了一层绒,打了褶子,这样既耐用又漂亮。想起孩子背上书包那开心的笑容,娟子妈不觉也默默地笑了,笑容晕红了脸颊。当初可是娟子爸花了65块给她买的这一身粉色衣服,娟子爸说她穿上最好看,所以每当重要节日她才舍得穿上一回,婚嫁时也就直接穿来了。经过这几年的穿穿洗洗,衣服没了往日的光彩,破了几个大洞后她才舍得给娟子缝成书包。

  “呵,娟子妈真勤快!起这早扫院子呐。我想借你家面箩一用。”

  “哟,看婶子说得见外不是。”娟子妈笑着说:“要用面箩说声就是了,都是自家人,你看村子里也就剩咱们十来户人家,有了需要就相互照应着。说来今年孩子上学还问你借了80块钱不是,等娟子爸汇钱回来我就给你送家里去。”

  “不急不急,有了再说。我孩儿挺好,大的你知道,在粮食局,小的也有自己的公司,都不用我操心,时不时还给我寄些闲钱来,我又没啥大用,借你了就借你了。若没了要急用再支声啊。孩儿一个劲地让我去青岛,我总觉得还是咱老家活得踏实、舒坦。”

  娟子妈慢慢递过面锣,搓了搓双手,试着张了张口,吞了吞嗓子眼的唾沫,脸突然憋得微微发红,正要一句话出口,突然听到转身的婶子说“我得赶紧回去了,家里我远方的妹妹来看我,我想给她做点好吃的。”瞬间娟子妈到嘴边的话不得不来了个急刹车。她本来是要问婶子能不能再借她一点钱买化肥,但婆婆去年发病就借了婶子3000多,今年孩子上学急用,又借了80。她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向婶子借钱,正当鼓起勇气刚要张口,却在婶子转身的刹那不得不把话吞咽掉。 

  看着眼前消失了婶子的身影,娟子妈苦笑着抱起一撮柴禾。锅上烧着水,不一会儿热气升腾,娟子妈却呆呆地望着腾窜的火苗出神。烧水是要给婆婆和自己梳洗的,婆婆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去年又检查出心脏病和高血压,本来贫困的家就更加难以为继了,好在这两年娟子爸隔几个月或多或少还能寄些钱回来。指望麦子土豆只能维持温饱了,要是有个病儿灾的,土地已经扒拉不出更多的钱了。想起她辛苦一年下来麦子才卖了400元,她的心就隐隐生疼。那些钱远远不够填借钱的窟窿啊!

  知人间冷暖,莫过于贫困的农人。记得那次赶集给娟子爸打了电话,娟子爸说老板还没发工资。本来可以回家过年的,但老板让照看工地,说是多加工钱,娟子爸也就留下了,毕竟家里实在缺钱的地方太多了。娟子妈理解自家男人的苦,不为了家里人,谁愿意孤单在外过年啊?所以娟子妈还特意在电话里安慰了一阵子。

  除夕夜,一心分两处。听着婆婆的咳嗽声,听着娟子在一边叽叽喳喳,想着远方的男人,摸摸快要临盆的胎儿,娟子妈把眼投向广袤的天宇。天空中,此时烟花正是灿烂,一波接一波,让整个天空绚丽多彩。不知怎的,娟子妈突然想起了人生,瞬间她觉得这是一个肃穆的问题,在她心头沉重起来。她想起了拴锁,想起了离开村子的那些乡亲,又想起娟子爸。村子里孩子大人的欢笑与叫声清晰可辨,可是娟子爸的声音却只有在内心里才能听到。她记得娟子爸的叮咛,正要轻轻关灯,突然感觉胎儿调皮地蹬了蹬肚皮,她下意识地安抚着,一边给娟子拽了拽被子。

  春寒中,娟子弟弟出生了。抱着红扑扑酣睡的孩子,娟子妈多么希望娟子爸也能看上孩子一眼,可是娟子爸出门在外,家里只有婆婆、她和孩子。

  娟子妈担粪回来,路过拴锁家,突然记起那年拴锁摔断了腿,家徒四壁的他被众乡亲筹钱送进了医院。如今连他们一家也搬走了,门上是一把生锈了的锁,像是做最后的坚守。听说拴锁在城里学会了瓦工,赚了不少钱,她内心忽然升腾起一股热流,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

  透过残存的矮墙,娟子妈看到阳光挤满了半个院子,树上的麻雀跳上跳下啾啾着,让这个山村顿时有了声音。自从大批的乡亲撤离了村子,以前热闹的村子寂静了,只有荒草不甘寂静,霸占了道路、田地,甚至是被乡亲遗弃的院子。娟子妈空闲时往往会去东家院外转转,去西家门口站站,那些往日的故事便冒出来,忧喜悲欢纠缠在一起,交叠着,延伸着……

  突然,拴锁家院子里掠过几只燕子,然后一个回旋,在院子上空盘旋着,飞过屋檐,来来回回几次,最后一翅冲天,飞向更广的天空。

  几天后,娟子妈发现自家屋檐下燕子筑巢了,勤劳的燕子夫妇衔泥啄草,成型的燕子窝精致有形,她突然想起拴锁家那窝燕子,不知何处才是它们最后的归宿。

  自从大批乡亲搬离后,村子、大山及沟涧都是荒草纵横。春风还裹着些许冷意,娟子妈搓着双手,抬头看见天空还是和它年一样的蓝,村口的几棵老梨树静静伫立,倒像是慈祥的长者守护着他的孩子们。她知道,再过些时日,村里、山上的桃花杏花都要开了,她仿佛看到曾经花下孩子们的追逐和嬉闹,伴着狗叫鸡儿跳。如今呢,风儿更肆虐了,只有落日和大山亲密拥抱。远处,故乡通往外面的那条路一直延伸着,像是默默诉说着故乡的故事。

  娟子妈望着那条路出神,一边自言自语般对着怀中的孩子道:“你看,你爸爸就是从这条路上回家的”。

  当布谷鸟勤勤鸣叫,大家都知道该播种了。虽然早些年热闹的春耕景象不复再见,但留在村里的人家还得播种,农家人嘛,不得不指望这二亩土地生存呢。

  娟子妈脸火辣辣的,又厚着脸皮借了200元买来化肥,才算把种子撒进了土里。对于农人来说,种子入土,希望就收获了一半。

  “娟儿妈,给你说个好事情!”电话那一头娟子爸难掩兴奋地小声说:“我们工地眼下缺个人手,要不你来?只是孩子和妈是个让人揪心的问题,但这活儿挺好,一月2800多,我想着你来咱们多挣点明年翻修下房子,眼看漏雨得没法住人了。这还是我和工头私下悄悄争取来的,你要不来,工地内部有人就顶替了。” 

  时间总是悄悄从指尖溜走,一晃眼娟子弟弟快两岁了。对于娟子爸的话,娟子妈不是没有听进去,她一夜难眠,辗转反侧,一边心疼着孩子还小需要她照顾,况且婆婆身体孱弱,也需要她;一边面对生活的种种压力,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这活儿正好可以解救她的生活,那可是2800元啊,不是小数目!

  一连几天,娟子妈坐立难安,娟子爸的话一直萦绕心头。

  屋漏偏逢连阴雨,一连几个雨天,家里的器具能拿来接水的都拿来接水了,屋子漏雨得厉害,脚下一直都是湿漉漉的,炕上也是。这还不算坏,最坏的是婶子乳腺癌住进了医院,虽然婶子没有提还钱的事,但借钱还钱天经地义,娟子妈心头犹如压了块大石头。

  那天,娟子妈试着和婆婆商量,婆婆听后说:“今年我身体好了很多,如果你想去就去吧。孩子有我照看着。”娟子妈没出声,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过。

  坐上外出的汽车,抱着怀里的包袱,看着送她的婆婆和孩子,娟子妈又一次下车抱住娟子弟弟,在他脸上来回地亲着,当手指穿过孩子的头发,泪水便不由人意志控制。听着娟子弟弟一声一声嘶喊着叫妈妈,感受着娟子紧紧抱住她的大腿,娟子妈内心撕裂着,这一刻分别,她真的没想到会这般撕扯心肺。婆婆在一边叮嘱着,孩子死死抱住娟子妈不松手,这一刻,她的心动摇了。

  “要不要走啊?开车了。”司机的一声断喝让娟子妈心头一颤,她动摇的心事瞬间又坚定了,毕竟拮据的生活要实实地面对。婆婆拉住撕扯着的娟子弟弟,娟子妈才转身上了车。当启动的车窗折射出娟子狂追不舍的身影时,娟子妈真不知道哪根针能缝合这撕裂的分离之伤。

  工地的活儿还是能承受的,毕竟都是庄稼人出身,心灵手巧的娟子妈很快熟悉了工作。

  早上天不亮匆匆吃点早餐就开工,无论和沙推水泥,还是搬砖匝钢筋,娟子妈总是做得得心应手。其实,纵使有苦又能往哪诉呢?

  紧张的工地生活,好在有娟子爸在身边,她或多或少有了丝心安。只是家里的孩子和婆婆让她牵挂,总是放心不下。长途电话总是每隔几天就会拨响,那是她漂泊在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4月20号,娟子的生日。在此之前娟子妈早就选了一款漂亮的书包,当做给娟子的补偿,毕竟娟子长这么大生日时还是第一次妈妈不在身边。另外她花了78块钱给娟子弟弟买了辆绿色的玩具火车,又给婆婆买了件羽绒服。

  当娟子妈拿着厚厚的一叠钱和包裹去邮局汇款时,她才感觉到外边确实比庄稼地里来钱快了很多。娟子妈笨拙地填了地址姓名等,当邮局工作人员告诉她汇款成功时,她欣喜地觉得生活真有了奔头,她仿佛看到婆婆在暧炉前安静地小息,两个孩子拿着她买的玩具开心地笑着,奔跑着。

  燕子去了又回。看着电线上并列的小燕子,娟子妈就想到家里那一窝燕子,尔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的孩子。

  电话那头时常总能听见娟子弟弟哭泣的声音,娟子妈唯把眼泪咽到心里头。夜里是一场接一场的相逢,醒来却是真真的梦!

  “老板跑了!”

  这无疑是炸弹一样的消息。娟子妈瞬间心惊肉跳,老板还欠他们夫妇2万多块钱呢,怎么说跑就跑了呢?!老板不是让他们先照看着工地,不是说好等过2个月后就开工的吗?老板不是还说要上大项目啊!?

  娟子妈冲到工地后面老板常驻的那个办公室,办公室里一切依旧,只是老板和他的车子一律消失得没了踪迹。

  娟子妈催促娟子爸给老板打电话,电话倒是通着,那头传来老板稳健的声音:“别听他们乱说,我在外面谈大项目呢,以后我们一起有的钱赚。”

  娟子妈本想拿电话说上几句,娟子爸却道:“老板说谈项目匆匆挂了。”

  晚上,娟子妈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这样她的内心更是不能平静,心突突地慌跳。正在她心生慌乱之际,电话响了,这一刻她多么希望电话是老板打来的,但看到号码,她诧异了!

  家乡的电话,长途话费花钱多,基本都是她打回家的,没想到今天家乡的电话打过来了。她的心忐忑不安,挂机后重新拨过去,那头是村里老伯伯急促的声音:“娟子妈你们回来吧,你婆婆拈房子从梯子上摔下来没了知觉,孩子的腿也被梯子砸伤了。”

  瞬间娟子妈觉得天昏地暗,一边哭着对娟子爸吼:“死鬼,赶紧买票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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