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粒种子同时被带回来,一粒种子因主人的无心之失不知所踪,另一粒种子被主人小心埋在肥沃泥土里。种进泥土的小种子很快长出了嫩绿的芽儿,两三天后长成了挺拔漂亮的幼苗,被遗忘的种子仍然无影无踪。有一天,下起了狂风骤雨,主人出门忘记了关窗户,一时间不能回去把窗户关上,主人绝望懊恼极了。不出所料,幼苗被风雨打折了,断处有绿色的汁液。 主人伤心地流泪了,她那么精心的照料着它,却抵不过一场风雨的摧残。她还没见到它开花,怎能接受它就这样离开。这时候在花盆外侧,一抹细细嫩嫩的绿色微微颤动着。原来是那粒被遗忘了的种子,它抓住最后一丝生机,即使是在花盆外面,借着细小的漏水孔汲取养分,发芽生根。 主人爱惜的望着她因艰难生长而扭曲的身体,心里满满的感动。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她和它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小黄花盛开。绝处逢生的热望,让她一瞬间感到温暖万分。 孟夏双手环膝说完这个小故事的时候,眼角有滚烫的泪水。泪水越积越重,吧嗒滴在我手上。灼烧着记忆,想起那个五月孟夏时分。 她决定独自离开家,为了一张车票,她省下了每天早晨的早餐钱,饿着肚子上课,为了几毛钱的“劳务费”,她给班上成绩最差的男同学写了两个月的作业。 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阁楼小房间,打开生了锈的锁,把零钱存进去。 楼下依旧是不眠不休的麻将声、碎玻璃声、刺耳的谩骂声,还有小弟弟的哭声。 她无声无息的下楼,迅速拿起扫帚,将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扫干净。染着黄色头发的女人拿起手边的菜篮子往孟夏身上扔过去“你是死了吗!下课回来就不会帮我多做点事,你弟弟又打碎东西了怎么不看好他!我养你干嘛!” 一旁暗房里,一堆搓着麻将的男男女女高声喊着“快来摸牌啦!”孟夏看了一眼那间烟雾缭绕,散发出各种烟味酒味和体味的房间,指甲掐进了肉里。她想起六岁那年,大冷天被迫洗一桶衣服;七岁那年电热水壶里的开水烫伤了她整只手臂; 十岁弟弟出生,她开始学着大人换尿布喂食……她一直觉得,那女人看她的眼神不像看自己的亲生女儿,像在看仇人。 从小被忽视,她从未体会到被人拥抱被人疼爱是什么滋味。大眼睛里常常含着委屈忧伤的泪水,却极少在别人面前落下来,只有回到阁楼上的小房间,她才能双手环膝,抱着自己哭泣。 整个年少时光,唯一能给她带来光亮的人,就是木木,她的姐姐。尽管她会抢她的东西,欺负她,但是在她难过在她被别人欺负的时候,用手挡在她面前为她撑腰的人是她。 夜里木木常钻进她的被子,跟她说悄悄话。孟夏只是听着,听到好笑的地方咯咯的笑。木木是这个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她骄纵自私古灵精怪,女人很宠她。但是她也看不惯女人,常常跟她作对。她和孟夏不一样,孟夏讨厌女人,可是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包揽家里家务。木木讨厌女人,她从来不听她说一句完整的话,从来不做家务,只会向她要钱。 木木说“你为什么这么笨呢?她朝你砸东西你不知道躲吗?” 孟夏摸了摸额头的淤青,低着头不说话。木木一手玩着手机,一手撕开口香糖往嘴里塞。 “你帮我抄作业,明天要交。快点,不然我要被退学了。”孟木木踢了踢孟夏的胳膊肘。孟夏心里不愿意,身体却很听话。孟木木的好日子不多了,因为逃课太多,学校几次要求退学,都是女人到学校软磨硬泡求领导,这一次又逃课,班主任看见她翻墙回来,不像以往那样骂她,只是沉下脸走了。“老梁这次是来真的了,我得做做作业装装要改过自新的样子。” 孟夏埋头抄书,什么也没说。 孟木木最终还是被退学了,女人领着她回来的时候,脸色特别不好。孟夏小心翼翼的剥蒜,大气也不敢出。只听见房间里,女人和木木吵吵嚷嚷的声音。小弟弟蹲在旁边,陪她一起剥蒜。只听见木木说“你别逼我,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不读书怎么了!”小弟弟手一推,一盆蒜被打翻在地,“咣当”一声,瓷碗又碎了。 这几天,女人没有打麻将。木木不见了。 孟夏的钱也攒得差不多了,她想买张去丰城的火车票,去那里找姨婆。听说她刚出生的时候,姨婆特别喜欢她,后来还接她去丰城生活了两个月,那时候孟夏还很小,对丰城的记忆并不多。但是姨婆……姨婆慈祥的笑脸温暖的怀抱她依旧记得。她不知道姨婆的电话,女人和姨婆闹翻了,姨婆没再来过家里,也没去过姨婆那里。 去丰城只需要七十多块钱,孟夏的钱足够了。她还可以在路上给姨婆带点好吃的。 睡梦里,她想着丰城车站想着姨婆。 第二天醒来,阳光刺目,她换上最好看的衣服。打开抽屉,拿出装钱的小盒子。 盒子已经被打开过了,木木歪歪扭扭的字写在她的新练*本上“拿了你的钱”,孟夏心里涌上难以遏制的悲伤。一瞬间她不知道这黑咕隆咚的s城要将她锁到何时。身上新旧伤痕都未痊愈,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孟夏没有走,木木再也没回来过。 终于有一天,孟夏长大了。她坐上远行的列车,列车飞驰在原野弯弯曲曲的轨道上。 我在车站等了她许久,看见我的小孟夏心里激动极了。她背着大书包,发丝别在耳后,大大的眼睛里有热望有期待。她是鹿一样的姑娘,小小的地方心酸的旧事怎能阻扰她前进。 她说,姐。谢谢你日记本上的这个故事。绝处逢生的热望。从前我不懂,后来我懂了。 她边说边流泪,我跟着她又哭又笑。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不能承受的痛,但幸好我们都承受过来了。我们都还好,如果年少再有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会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