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站

　　一个男兵跟一个女兵频频打电话、写信，其中肯定有“内幕”。而一个健康魁梧、生龙活虎的男兵跟一个患有白血病的女兵频繁通信，个中滋味，恐怕再没有人来调侃嘲弄了。

　　男兵是我，女兵叫菲儿。

　　那年春天，我刚刚第五年兵，在新疆库尔勒的一家部队医院陪护一名骨折战友，一天无事，我跑到医院外面的草坪里坐着发呆，突然医院的草坪里有个穿病号服的女孩晕倒了，我迅速飞奔过去抱起就送往急诊室，半个小时后女孩醒了，向站在病床旁的我微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班长，不用担心，我这已经是第4次了。

　　我从医生那里我了解到，她叫菲儿，22岁，当兵第三年，三个月前发现患有急性淋巴性白血病，这种病目前无法治愈。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急救室，回到骨科病房我在信纸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们活得都很苦，可我们依然要活下去。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爱，一个是希望。趁菲儿睡着的时候，我偷偷地放在了她的床头。

　　后面的日子我每天买几朵鲜花或是买很香的水果放在菲儿病房，作为军人，菲儿很谦虚地喊我班长，然后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总是在病房里无言地叠着纸鹤，大概叠了有几百只，闲下来也不与其他病人交流，只是痴痴地望着某个地方发呆。我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叫菲儿的女兵可能因为得病心情沉重。

　　日子很平淡地过着。一个多月后我的战友骨折好了，我也回到了火热的军营。刚到单位没几天就意外地收到了菲儿的信，我吃惊地读着她的来信：“班长自从你走了，我这几夜都没睡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望着病房门口，真希望你能带着鲜花出现，可我知道那已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天国了。班长我很想见到你，好想呆在你身边，跟你说说话，哪怕只喊你一声班长，或者远远看你一眼，我就满足了。”

　　那娟秀的笔迹跳出来的内容，我简直呆了。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菲儿又让我足足吃了一惊，她来信告诉我她不想住在医院，她想回到她的部队。

　　世上的苦痛，大概没有几个像菲儿这样的痛苦了，一会儿打针，一会儿吃药，一会儿化疗，一会儿晕倒，这比在战场上牺牲更痛苦，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整日在病房中度过，沉淀已久的心事又不能告诉任何人，只有面对病房洁白的墙壁发呆了。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她现在惟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我了。面对这样一个20岁的清纯女孩子，我想起了一句话---通向天国的心路每一步都是踩着善良的台阶。

　　我知此时的责任就是让菲儿的心灵充满人间最美好的温馨。

　　我请教了心理专家。那位专家告诉我：人的一生，找个人说说心底的话挺不容易，很多人包括父母兄妹，一生相守可能心灵永远隔膜，而有时一段美好的机缘或者一句话甚至短暂的惊鸿一瞥，就可以把压进心底的话完全交给另一个人，这个患病的小女兵依赖你根源大概就因为被你放在她床头的字条中的那句话打动了。

　　于是我细心地给菲儿打电话，嘱咐她该怎么做，怎样去战胜病痛，给她以足够的呵护和关怀。

　　我相信她会有足够的力量驱散笼罩在她心灵上的阴翳。

　　菲儿总是不厌其烦地向我倾诉她的感受，喋喋不休地谈着她对死亡的看法，言语中充满对天国的向往，甚至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我只能从她的讲述中发现她思维变化的蛛丝马迹，在电话中一一破解，让她知道活着的美好。慢慢地她的来信中有阳光的鲜丽，而且她告诉我她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终于有一天，部队领导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告诉我，在部队是绝对禁止男女兵之间谈恋爱的，尽管你们的通迅内容坦荡无瑕。

　　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总是拿出各种理由拒接菲儿的电话，菲儿的来信我也很少回复。菲儿可能也渐渐感到了，慢慢我们就断了联系。

　　尽管那时我还没有女朋友，但我知道这个爱只是一种人间温情而不是爱情。菲儿的情感只是恋父情结的一种畸形表现。让一个20岁的女兵拥有一份人间真情，这种纯净如山泉的心灵之爱，足以荡涤尘世的所有污秽，可是我却没有与领导解释，亲手扼杀了这份情。

　　后来我从一位住院的战友那里得知，我与她断了联系后，她说服了医院领导和主治医生，回到她自己的部队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就被她的家人接回了苏北老家。再后来，我从菲儿的战友那里得到了，2009年9月24日，菲儿在家中的安静离去的噩耗。

　　2010年的清明节前夕，我收到了一封菲儿母亲从苏北大地寄来的一封挂号信，打开信件，里面有一只菲儿亲手叠的千纸鹤，上面写着：班长，我要化作一只白鹤了，盘旋在你看不见的高空，感谢红尘有你，珍重。落款日期是2009年9月21日。

　　我手捏纸鹤，泪蛋不觉夺眶而出，菲儿啊！对不起。虽然我的自私换不得你此时的任何谅解，唯有愿你在高空中自由飞翔，在没有病痛的折磨。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仰望天空，空中没有白鹤飞翔，菲儿啊，你在哪里？能够看见我为你买的鲜花还有香甜的水果吗？班长再次祝愿：愿你在天国里笑逐颜开、活波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