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江璃,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开了一家饭店,叫石生花,就在江边。 饭店并不冷清,但也不太热闹。 这家饭店开了七年,陪河水流了七年,陪日夜交替了七年。 来往的人都知道江边有个石生花饭店,还有一个美丽的女老板,但都不知道为什么饭店会取名为石生花,也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为什么在这里独自经营这这家饭店。但他们都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主人很善良,这家饭店的饭菜也很好吃。 对于江璃来说,日子活出了简单的味道,就是幸福。 日子平常,就叫日常。 她喜欢日常这个词,很淡,却又韵味无穷。 最是梦无忧,岁月不曾偷。 岁月在客人们喝酒的杯沿上凝成泡沫,在来往绝尘而去的汽车后扬起灰尘,在独灯微亮的房间里化成思念。 这一年,她三十二岁, 这一年,她独自一个人。 她最大的幸运就是没给那个男人留下什么羁绊,在一个雨刚停的早晨,他走了,毫无声息,从此也再没有他的消息。 走了就走了吧,店要继续开,日子还要继续过。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为他生个孩子。 都说女人没有孩子就是不完整的,她又何尝不想。 但他没有给她机会。 太绝情了,她想,男人都是骗子。 自他走后,烟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在抚慰寂寞时最大的出口。 在每个城市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刻,她会坐在店门口,点一支烟,用左手的无名指和食指夹着,这是他的*惯。 看江对面的城市张牙舞爪,吞没那些沉迷在灯红酒绿中的人。 抽完烟,她就会关门,继续在黑暗里等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可能是爱情吧。 有谁不期待爱情呢。 十年前,她嫩得就像是一枝刚开的花。 刚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跳独舞,宛若精灵,倾国倾城。 正当她徘徊在拿父母的钱挥霍和挣钱养活自己的关口时,有个自称是某某电视剧制片人的人找上了她,邀请她演女一号,开价不菲。 她哪知社会险恶,欣然同意。 但当她看见片场破旧的道具和一群只会抽烟说荤话的演员时,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吃饭时导演借酒醉向她动手动脚,她终于按耐不住,拿啤酒泼了那个男人一脸。 演戏的梦泡汤了。 但好在那些人没有纠缠她,当她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大街上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当现实挟卷着击碎梦境的浪潮把她淹没时,她孤立无援,惊慌失措。 当她像一只眼红的兔子在现实的枷锁中四处碰壁时,她遇见了他。 一个落寞穷酸的摄影师,平凡得就像是沙滩上的一粒沙。 不过他的愿望很大,大得就像是裤子上的洞。 他想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摄影师。 他们相爱了,紧紧依偎在一起。 摄影师和舞者,多么美妙的恋人组合。 要说他有什么特质吸引她,她说不出来。 可能是他身上的那种忧郁的文人气质, 也可能是他说起梦想时眼神透露出来的舍我其谁的神气。 可能吧。 她讨厌烟味,但最喜欢他抽烟的样子。 靠着墙,右手插在裤子里,左手夹着烟,用无名指和食指。 太帅了。 每次看见这一幕,她都会在角落里多看几眼,然后再走过去,看他把烟捻灭,张开笑容和怀抱拥她入怀。 爱情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爱情像是努力吹出来的泡泡,现实就是插破它的那根针。 他们没钱,只能在江边租了一个房子。 他对她说,你就在家,我去赚钱。 她在他的怀里拼命点头。 他只是个小小的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大都不能被杂志社采用。 他唯一被一家杂志社采用的照片关乎一种花。 照片里阳光正好,花叶轻摇,让人像化为花间的一缕阳光。 她躺在他的怀里,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花。 石生花,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一种只会在沙漠里开的花。 后来的某一天,当他在一次垂头丧气回到家,却看见桌子上多了颜色——是一株石生花,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长在两块石头的缝隙之间。 她坐在桌旁,笑靥如花。 我为你买的。 阴霾尽扫,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紧她就能忘记所有的不快乐,就能甩开生活的忧愁,就在这一刻,他想,我要娶她。 但生活不会施与怜悯,他们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拮据。 每当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地回到家,她还是会用最明媚的微笑迎接他,鼓励他。 但他抽的烟越来越多,脾气越来越差。 她想帮他,知道他面子重,肯定不会让自己外出工作,她就瞒着他,去各大舞蹈社应聘,早出晚归,但每当他回到家,还是能吃到熟的饭,喝上热的汤。 终于,有家很大的舞蹈公司看中她不凡的舞蹈功底和姣好的相貌,愿意给她一份工作。 她急忙回到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却看见他躺在床上,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她想把他衣服脱了,却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若有若无,但女人总能发现得了,错不了的。 晚上,她还是睡在他身边,但一夜无眠。 第二天,生活依旧。 她不想问他,不想听他完美的谎话,更不想听他如实的回答。 后来的日子,让她害怕的,不是独自一人走夜路的忐忑,也不是在练功房疯狂练舞的艰辛,而是当她回到家,第一口呼吸到的空气,充满酒味。 又一次, 很多次, 最后一次。 长时间的压抑和辛酸让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泪的侵蚀。 她可以接受他的失败,一如既往地爱他, 她可以粗茶淡饭,用精细的手挑菜择叶, 她甚至可以养他。 但她接受不了他的堕落。 他像是被她的哭声叫醒了,尽管这哭声不大。 他坐起来,望着她,空洞发红的眼神一下子绽出光来。 他抓住她的肩膀,焦急地问她怎么了。 她的眼泪却像连线的珍珠,不停地掉落下来。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撕心裂肺。 她捶打他的胸膛,一下一下,用尽全力。 他一句话也不说,任她打着,等到她打得累了,伏在她怀里像是睡着了。 我们结婚吧,他轻轻说。 她的身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地抖了一下,她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 久久的。 嗯。 楼外月色正好,窗子没关,涌进一股风,石生花的花瓣轻轻摇了一下,像是表达祝福。 两天后,在她的生日,他们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没有婚礼,没有烟花,也没有亲友来宾。 只有登记处的一位大哥看着他们说了句“这是郎才女貌啊”,便是所有的祝福。 但她觉得,此刻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有一个家了,一个很完整的家。 对于他来说,生活亦翻开了新的一页。 于男人而言,责任从来不是一个不可抗拒的东西,一旦把它背在了肩上,男人就能在瞬间完成最后的蜕变。 那个最大的愿望改变了,不是成为最好的摄影师,而是要全心全意爱她,照顾好这个家。 他放下了相机,穿上西装,笨拙地打上领带。 我去应聘了,祝我成功吧。 她刚做好早饭,追上来让他吃一口。 他三口两口吃完,给她一个吻。 走了。 嗯,早点回来。 他刚走,她就打算着中午应该烧什么东西给他吃。 她认真地想着,却冷不丁看见石头花上的最后一片花瓣也凋落了。 哎呀,明年得要浇水施肥得更紧一些,好让花开得更久一点。 她是在他离开后三个小时接到警方的电话的,她匆忙来到医院,却只能看见一块白布盖在他的身上。 警方告诉她是因为雨天地面湿滑,出租车刹车又突然失灵,从而发生严重追尾。 他送到医院时,已经坚持不住了。 泪水喷涌而出,她问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没有人能回答,只交给她一个档案袋,里面是他身上的物品,手机、钥匙… 还有他的合同书,上面有他和公司的签名,墨水还没干透。 她伏在他身上大哭,就像以前在他怀里撒娇,用尽力气打他,仿佛他能因此活过来。 你不是答应我要早点回来吗,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吗。 你又违约了,难怪你成不了最好的摄影师。 人是要守信的啊。 但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亦明白,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告别了,这是他送给她最贵重的礼物,他的生命。他用他的死,给了她向往新生活的理由。 但他不知道,她规划的全部未来,都只有他的名字。 三天之后,她把他的骨灰洒进了河里。 她想,他会流过每一寸土地,流过每一处风景,流过每一个故事,这样,他就能拍出最好的照片了吧。 在天堂,他一定是最好的摄影师。 后来,她在撒他骨灰的地方开了一家饭店,取名石生花。 后来,她从没跳过舞。 距今已有七年了。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走到最后, 不是所有的离人都能魂归故里, 但她想让他知道,每当石生花开的时候,她就会在江边翘首以盼,看着大海的方向,就像多年之前,她等着他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