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老天都不给脸!正走着,哗啦啦的大雨就倾盆而下,那个大,即使打着伞,刘小的半边袖子和双脚也湿透了。可是仅仅半个小时又雨过天晴了,这是走的什么霉运?刘小沮丧至极,愤愤地使劲转动伞柄让雨花飞出去,又啪啪跺脚上的泥水,然后继续走。今天对刘小来说是个坎,即使下刀子,她也要用走来决断一些事情。 正走在一米宽的石梯上,刘小就看到石梯接缝处有一队蚂蚁在穿梭忙碌,几只莽撞的蚂蚁还脱离队伍,跑到她裸露在外的脚趾上。她愤怒,觉得这些小家伙也在轻视她,就用脚使劲踩。踩着踩着突然觉得脚心梗的慌,像似那些蚂蚁都膨胀起来与她对抗,可眨眼间又滚豆似的从脚底溜回队伍中去,继而堂皇地随队伍进发到林子里。刘小突然兴奋起来,脑子里就冒出些杂七杂八的怪念头,随即就蹦跳出“蚂蚁有爱情吗?”这几个字来。 据说外出觅食的蚂蚁都是雌蚁,也就是说,这队来来往往的蚂蚁是女的。就是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刘小癫狂,觉得它们应该有爱情。女的嘛,有,刘小不假思索,就是有。像似终于找到突破口,刘小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于是她蹲下来看。这是山区常见的小黄家蚁,小的刘小刚抓到一只,就一个鲤鱼打挺钻进指缝里溜掉,更别说看它的眼睛。刘小想看看跑的如此灵活的小家伙眼睛长在哪里?究竟什么样?她还听说蚂蚁的视力范围只有左右和前方,没有上下之分,也就是蚂蚁看到的世界是平面的而不是立体的。就像现在,她站在蚂蚁的上方,蚂蚁是决然不知道有一个庞然大物在凝视着它,因此它勇往直前。 这期间,刘小让过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又让过几个叽喳叫喊的女人,然后是一双沉重的、穿着休闲球鞋的脚。那双脚重重地踩在刘小蹲着的石梯上就停止不前了。刘小感到脊背发热,知道来人也在看,就有点得意,说,我在看蚂蚁的爱情。哦!来者似乎不屑,只说,我看蚂蚁搬家。说完双脚又稳稳地一步步走上去。上面有一个休息的平台。这双脚的停顿以及答非所问让刘小意外,就抬头跟随,看见他走上台阶,然后如他的脚步一样重重坐在红褐色长凳上,刘小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老头。一个老头了,刘小嘀咕一句,就收回目光继续看她的蚂蚁。 一个月前刘小就失业了。其实也不叫失业,家政公司的保姆,在许多人眼里也不是什么正经职业,不干就不干吧。可对刘小不同,一是工资比在超市高,又比在餐馆轻松。二是刘小不是本地人,十年前千里随夫回乡完婚,一直就没出外工作,生疏疏的还能指望找到什么好工作,再说三十五岁是个坎,不老不少的谁还稀罕。可是那家人太过分了,他们不让刘小坐沙发,说刘小把沙发垫坐皱坐脏了。不坐就不坐,刘小坐凳子。可那天刘小以为家里没人就坐了沙发,谁知那个有洁癖的怪女人突然冲出卧室骂她,还要她把沙发剥一层皮样清洗。她一时?宓幕牛?恢?拦峙?怂档南词悄玫断骰故侵螅恳黄??滤っ哦?ァ?/p> 这还不算,就在昨天晚上,刘小家又下起了玻璃雨。刘小把和夫吵架叫下玻璃雨。夫喜欢喝酒,喜欢砸东西,尤其喜欢砸玻璃器具,家里的酒瓶砸完砸烟灰缸砸碗,可能是觉得这样子威慑力大。也的确是大,这个时候刘小就不敢做声了,索索发抖地躲在角落里看漫天的玻璃雨下。她搞不懂了,这个男人千里把她带回来,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然,她一直没有生育是个原因,但这不能全怪她,医生说只是轻微的输卵管堵塞,她治了,也说好了,还为此有过两次宫外孕,差点小命不保,可就是没有孩子。还有传闻他傍上了公司高管,刘小不信,也不敢去查,就算查到又能怎样,这个城市对她还是很陌生的。但昨天这场玻璃雨下的实在太大,她招架不住了,那已经不是玻璃雨,是巨大的铁片雨密集地向她砸来,大的就像她踩踏蚂蚁那样,但她可没有蚂蚁那样灵活,她强烈感到了危险的逼近,于是她想,不,是要有一个决定,就来到这里,就看到蚂蚁。 这个时候,老头突然由上而下,像丢石头一样丢下一句话——蚂蚁没有爱情。这句话激起了涟漪,刘小心尖颤出血来,刚才她还得意地告诉老头蚂蚁有爱情,瞬间就被他否定了,刘小不愿意,又抬头看老头。老头穿着一件浅粉色体恤,头发已经稀疏,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不过他的一双浓眉和锐利的眼睛,以及冒着汗珠和热气的脸,都射出一股坚毅,又显精神,因此刘小判断他六十岁左右。他并没有看刘小,而是端坐在凳子上看前方,好像他刚才说的话是空穴来风。前方是高高的武王山,山上有一个巨大的穿洞,一轮太阳正在山后冉冉升起。据说老头坐的地方,太阳穿洞而照的时候,光镀在身上金晃晃的,像佛光,映照吉祥。老头在等太阳穿洞照在身上呢。 哼!还迷信,一个迷信的老头懂什么?刘小宽心下来,轻轻努了努嘴,头一甩,把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拂在背后,又继续看她的蚂蚁。她用一根拇指粗的小棍,堵断蚂蚁的去路,看蚂蚁会怎么样?果然,蚂蚁不知道这是有意而为,越过棍棒继续前行。她又找来一块更大的石头堵在中间,这回有的蚂蚁继续攀爬,更多的蚂蚁则绕开对它们来说巨大无比的石头,继续前进,队伍很快又连接起来,浩浩荡荡。 还真是一群只知前进不知后退的憨包家伙。可是蚂蚁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让刘小困惑,又找不到出处,一时兴淡下来。这时侯胳膊上被玻璃雨擦掉的、一块已经结巴的皮肉,不知道啥时候碰破了,冒出血珠子来。刘小看见女蚂蚁队伍上方的石梯上有青苔,湿漉漉绿莹莹的,很是诱人,就扒下一块贴在冒血的地方。 怎么能用青苔?蒿子才能止血。老头又甩下话。 哦,跟我较上劲了? 就要。刘小瞪了老头一眼,赌气似的“呸呸”朝青苔上吐了几?窨谒??质咕⑴拇颍?茄?铀埔?亚嗵ο饨?饫铩?/p> 老头像似看透了刘小的心思,又不紧不慢甩下那句话,都说了蚂蚁没有爱情,还看。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刘小急了,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老头身边,带着哭腔愤愤地说,大叔,蚂蚁有爱情,有爱情,它们全是雌的。 看刘小发急的样子,老头拍拍凳子,示意刘小坐下,然后开始给刘小讲,他说,蚂蚁是等级极其森严的社会群体性昆虫,出生就注定了身份和地位,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你看到的蚂蚁,俗称工蚁,寓意做工的蚂蚁,的确是雌的,但是没有生育能力的雌蚁,怎么会有爱情?她们一生的职责就是筑房、觅食,照顾幼体和蚁后,还肩负保家卫国。末了,他又强调,我就是学自然的。 哦!哦!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它们是雌的呀!刘小固执起来,她的意思是可以想,就像她刘小向往爱情,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这个城市,不就是追寻爱情来得嘛。是,她文化不高,她卑微,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但卑微有毛病就不配有爱情?不,她是向往并相信爱情的。 此时,太阳正穿洞而过,照在她和老头的身上。老头的浅粉色t恤就变成了鲜亮亮的嫣红,稀疏的头顶也在发光。她呢?只觉得阳光晃眼,就抬手遮眉去看,眼睛就水汪汪亮晶晶的了,像含着无数颗摇摇欲坠的金豆。 不过……老头的语气柔软下来,又说,长翅膀的蚂蚁有爱情,就是我们常说的天使,它们的爱情在空中完成。 真的?刘小惊讶不已。她知道天使,那是高贵的生灵,可不知道天使居然是有爱情的蚂蚁,这太不可思议了。刘小手舞足蹈起来,我就说嘛,蚂蚁有爱情,有爱情的……说着,几颗金豆扑簌簌掉落下来。 但是……老头又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地说,一定要变成长有翅膀的天使。接着话锋突然一转就说起他是72年的老兵来。老兵?这弯绕的也太大了,刘晓的脑子里就快速闪现二战老兵的形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时间推的那么久远。而这样子,老头或者大叔就真的庄重起来,她喜欢用庄重来形容老头,觉得这是尊重。她感激他,是他让她知道,蚂蚁的爱情在空中,要变成长有翅膀的天使。 回家,刘小意外地看见老头——也就是刚才的那位老兵,在她家对面的阳台上浇花。那些花真好看,开的万紫千红的,她曾无数次羡慕那些花养的好,却不曾想是老头家的。昨晚,家里下玻璃雨的时候,对面好多的灯都亮了,包括老头家长满花草的阳台灯。那时,刘小正把门死死地顶住躲在厨房里,看那些灯一盏盏亮起。现在她确定,那些灯,是因为她家的玻璃雨而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