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阿牛

　　/陶维强

　　 再见阿牛已是几年后，现在的阿牛已经出狱。

　　五年前，阿牛安静的坐着镇子上的大巴车离开家乡，那年他十六岁，长得高大粗壮。曾豪言定要衣锦还乡，果然阿牛食言，这是必然的，所有的同乡的乡亲都不看好他，包括瘦瘦弱弱还在读中专的我。在人生的这一段旅程里会有这么一幕，归咎起来大抵是因为命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吧！

　　三年前，据听说阿牛在浙江台州一家店工作待遇还不错，听说类似于中介，给人方便然后从中收取中介费。用阿牛的话来说就是，好日子就在眼前。在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不像现在这样普及，这样便宜，他已经在使用苹果手机了。他曾在电话中和我讲，如果像现在这样每天收入的话，明年过年，就能回家了。他说，如果这样，自己还不算是一个食言的人。

　　我在心里也为他祈福，祝福他能梦想成真早日荣归故里，打心底为他高兴的。毕竟也算一份喜事，何况我们是发小，可算我的知心朋友。

　　这个电话打了没过多久，果不其然好景不长，不久所在的店就出事了。老板逃跑，只有他和几个小头头被抓住。我放假回家听人说，即使现在被抓住也没多大事，主要是没有成年。可能老板还会在他出狱时，给他一笔钱，说到底，这牢还是替老板坐的。这是村里那些见过世面的人物议论猜测。

　　可是，事情总是出乎意外的没有发生，多年前村长根据自己的判断，给村子里的人随意上报户籍信息，导致许多人的名字、年龄完全不相符。阿牛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这牢算是白白坐了，也没拿到一分钱。就这样，阿牛被拘留了几个月后，然后被判刑一年零六个月。年少时，父母没有约束你，总有人总有些别的什么来约束你，给你惩罚，让你成长，这就是年少轻狂付出的代价，而有些人却承受不起，比如说，阿牛。

　　阿牛出了这档子事，他的父母却不这样想，阿牛的父母倒像没事人一样。书本上不都说，子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吗？不都说母子连心吗？可是我从没有见过她掉下一滴价值昂贵的眼泪，生活一如往常，好吃好喝依然过着让所有人鄙夷的日子。

　　阿牛家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阿牛的父母常年没有工作，也不出去找些活计，是那种过了今天不讲明天的人。从来不会烦恼明天的生活，明天的出路；得过且过，苟延残喘的活着，而这并不是常人所想的阿q式的乐观精神。我时常听见阿牛的父亲叹息；“一切都是命，我天生一副穷酸相，再怎么扑腾，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生活已经如此，却坚持每月都会买彩票，说万一要中了彩票，我可是千万富翁。可能事不及此，儿子阿牛的遭遇只能算是他自己命不好，出身不好，没有摊上一个好家庭，一个富贵人家。”传言中的感同身受是一种说法，应该不存在，至少在这个贫穷又自弃的家庭不存在，我替阿牛惋惜，我更替这家人的过活方式担忧。

　　阿牛的爸爸在村子里又是个出了名的赌鬼、不孝子。以前是，现在依然还是。我放假在家的日子，没有哪天不见他去赌钱的，过年那段时间，吃罢饭，他便是去赌钱，无论刮风下雨，没有别的事。连大年初一的给父母拜年的时间都贡献给牌桌了。只有此，赌钱对于他好似信仰，理想明灯。

　　阿牛蹲监狱的那两年，国家的法规制度还不完善，给监狱方送两万元加上表现突出，原本判刑一年半的牢狱，现在半年就能解决。当然了，所谓的突出表现也就是仅仅局限于钱到不到位。可是当听到监狱那边电话时，阿牛父亲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息：没钱啊！没钱！我可怜的儿啊！只是很无奈颓废地摊开双手，像老了十几岁一样。缓缓蹲下来，手点燃一支烟，眼圈袅袅绕绕着，映着他深蹙的眉头。突然，像是做一个很大的决定；然后站起身来，又像什么都没事一样，背着手，继续他的赌鬼生涯。

　　 阿牛的父亲，有一门好手艺，就是帮人家粉刷房子，在农村还是很吃香的。阿牛还有个弟弟现在刚上初中，也辍学了，天天上网，打游戏。有网络传言，网游毁了中国一代人，有专家说，网游的出现至少延迟社会发展50年。换句话说：没有网游，中国现在发展的速度就前进了有50年。

　　 他们一家人努力工作，一两年就能将光景过的滋润许多。事实总是事与愿违，理想化的日子，现实中不存在。村里都在传着说，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实在是一件磨难的事，年老的长辈如是说，他儿子将来必将埋怨他，可是怎么办呢？谁生来不想有一个富贵的家庭，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钱在作怪。是啊！这个金钱奴隶的社会，谁能净身世外。我感慨，我低头，我叹息。家啊！一个让受伤的人可以温暖疗伤依靠的地方，如今开始刮风漏雨。

　　 今年暑假，阿牛坐了一年半的牢刑满释放回来。一个又高又大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他留着板寸，声音有点沙哑，说着一口标准普通话，那一刻，我却倏地，觉得阿牛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但是，他还是那个他，看来，还是年少气盛，身上的那股子年少轻狂劲还没有完全褪去，只是在经年的岁月中，无形多了一份沧桑。我觉得遗憾，几年不见，就这样的匆匆一瞥，没有过多的交谈。

　　我放假在家，阿牛的新身份证没有办下来，就和我一样在家待了半个月。有一次他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书，最好是小说。我想了想，“你现在怎么看书了，上学的那会可是老师打都看不进去的料？”我笑着调侃着他。他说：“坐牢的日子里，工作完没事，监狱里有书，就看小说，是那些书支撑着我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他的语气淡淡的，我没有过多追问监狱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笑了一下，轻轻地问到：“你喜欢看谁的书？”他说：“看了几本余华的小说。”我说：“他的书挺不错的，但我这儿只有电子版的。除了余华的书，我觉得路遥的书，也很不错，特别是他的《平凡的世界》、《人生》，其余的还有史铁生的一些书。”

　　我又和他说：“既然现在日子又回到正轨，就好好地生活。”

　　他突然就沉默了，良久，他缓缓说到：“什么回到正轨，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重新开始只是对于那些没有活过的人说的。”

　　当天夜里，我一直无法睡去，脑海里一直都是那一句话：什么回到正轨，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重新开始只是对于那些没有活过的人说的。我想想我自己，何尝不是没有活过的人，一生都安排好了，从来没有活过的那个人，也许是我吧？

　　两天后，阿牛又踏上南方的征程。临行前的一夜，他和我在村里的一处寂静处，聊了一夜。说了很多。我记得不多，现在想起的大概是这么一段话：哥，我和你不一样，家庭不一样，受教育程度不一样，以后的人生也不一样，我们注定生活的也不一样。你不能像我一样，你以后会有更好的生活，我坐过牢了，整个人生都毁掉了。我再也没有以前的豪言壮志了，现在的日子是务实了。以后的日子就这样凑合着过吧！你也知道你那个不正混的堂叔（我和阿牛是堂兄弟），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努力活成一家人，娶妻生子什么的都难，更别说什么好的生活了。

　　他说的话像是传授着他经历过的人生经验，又好似对生活的绝望，对人生未来的悲观想象。我试着劝解，不要太悲观，路还很长，你还很年轻，你还有未来。那些难走的路，不都是自己挺过来了吗？阿牛没有接话，沉默的一夜，煎熬的一夜。

　　今年过年时，阿牛回家了。年后我看到他父子俩一起去打牌，村里好多人说，咱们村又多了一个赌鬼！而我却成了村里大人教育孩子的榜样。人总是这样，活在别人的言论里，最后变成言论里的那个人。最原罪只是因为人没有一颗盼望他人好的心。用农村人的话说，就是见不得人家活得比自家好。典型的嫉妒心理，人啊！流言蜚语是虚伪恶毒的魔鬼。

　　我是不怕人的言论，也许我没有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吧！也算是种幸运，也算是种不幸。不能自由的生活。我看了许多的书和电影，原来人是不能脱离社会的，脱离社会的人不能称为一个自由的人。可能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也许只有那些独自一人在经历过了痛苦、迷茫、挫折、心酸、绝望之后，才能明白自由的真正的含义吧！

　　到底谁才算生活里真正的勇者呢？那些生活里真正的勇者，是勇于裸露自己伤口于烈日下的人，也许阿牛就是那样的人吧，敢于正视自己，正视生活和现实，活的很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