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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雨季
 
 
修改时间:[2017/01/09 16:07]    阅读次数:[414]    发表者:[起缘]
 

  送走了那段白色的日子,迎来的是黑色的记忆。

  那是一片灰暗的天空,黑暗的世界。

  母亲走后,父亲一个人撑起了一片天,大妈和舅舅都说领养我,他拒绝了,把我们全部带到了他身边,他说,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苦我也愿意。

  学校特别照顾,给父亲分了两间房,父亲和弟弟住在里间,我和妹妹住在外间。每个星期天,父亲都骑着他的老式单车,回十多里的家,上山砍柴,又将干好的柴用蛇皮袋装上,装上单车驮上学校。我们在学校房间外用火炉架用红砖支了个灶,父亲在学校后菜园种了点菜,我们自己做起了饭菜。

  一年后我小学毕业,两年后,父亲经二嫂介绍,认识了一个离异的女人。

  那时我再一年即将面临高考,父亲怕我承受不了,一直不透露。直到有一日我偶撞见了她,我才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转离了区学校回到乡学校,从学校搬回家里居住的原因了。

  那一年,父亲和弟弟妹都转回去了,只有我,父亲满眼无奈地对我说,学校不同意放你,我也没办法,你只能在那上学吧!

  我看了一眼父亲,父亲脸上开始有了皱纹,单薄的身子在风里是那么弱不经风。

  要不,我给你买辆新单车吧,父亲说。

  不用,用你的单车就行。

  父亲的老式单车,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斑驳点点,翻皮的三角座位悠悠诉说着父亲一路的艰辛。我个头小,坐上去脚踏不到底,为此,父亲特意把座位拆装了,调低了位置,我勉强能应付下来。

  从家到学校,有十多里,有三四个高坡,那时的路,不像现在的柏油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只要下雨,坑中积满了深水,小碎石洗得更尖锐。每至寒冬,呼啸的寒风直钻衣服里,冻得红肿的双手到达学校后,又痒又痛。那时,还没有公交车,每天天不亮,父亲把饭菜做好叫我起床。我揉揉睡眼,迷迷糊糊依依不舍地掀开温和的被子,洗漱。父亲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饭菜推过来,说,多吃点,别饿坏自己。

  我看了看外面,雾霾重重,天才微露一点白,应付了两口,背上书包,推上单车。

  每每这时,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说,有大车子要下来,不要骑上下坡,人多的地方不要骑,千万要慢。

  知道了。时间就这样,在我的不耐烦中一天天过去了。

  一天放学回家,经过父亲的学校,忽然很想见见父亲。于是我推着单车,来到了父亲的学校,直奔向父亲的房间。路过二嫂的教室门外时,二嫂正上课,看到我后怔怔地望着我,停止了动作。父亲也正上课,看到我,也和二嫂一个表情,学生们也都把视线由父亲转向了我。我充满疑惑地慢慢跨进父亲的房间。

  所有的疑惑,直到见到一个女人,才揭开了答案。一个把对着房门两脚叉开摆放在父亲办公的桌面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打毛线。

  回来了,那个女人眼皮只抬了抬,继续打她的毛线。

  嗯,我随口应了声,拿起父亲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其实我一点都不渴。

  喝完后,我飞步冲出了房。推上单车,快速地走。二嫂奔出来,拉住我的车,叫住我。

  你?没事吧?你爸他也不容易,他也还年轻,他……

  别说了,嫂,我知道,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

  没事,真的。

  我抬起头,强装着给了二嫂一个笑脸。

  那你骑车小心点。

  嗯,我点点头。

  可是在远离二嫂后,强忍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终如决堤般流下来了,车被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千百回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就是我和那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那个女人,比父亲小十岁。

  父亲也不遮掩了,说,你们都知道了,你们若不*惯,就叫她阿姨吧。

  这时我才知道,他们早结婚了。我什么话也没说,我知道父亲的苦。所以她来我们家,我们都还是叫她妈妈。

  就那一年,她和她的女儿,住进了我们家,住进了母亲用汗水和生命修好的房子,踩坏了母亲积攒买来的一直舍不得用的缝纫机。

  那一年,我们从母亲走后,穿上了一件新毛衣和新衣。虽然我知道我们的新衣都比不上她女儿的,但我们已很知足了,真的。那一年,父亲带上了我们,去山门龙江牧场她那过年。

  记得一路上,很多人都问她,你怎么生这么多孩子?四个孩子?

  是啊,你说哪个像我?她也笑答。

  这个,很多人都指向我。

  是吗?我看到她回答后,眼睛闪过苦笑,也许她失望吧,因为都没指向她女儿。

  她女儿和弟同年,她的儿子和妹同年,以致后来很多人在逗笑,让妹做儿媳妇,让弟做女婿,她总是笑笑不答。

  她家住在牧场里,那里全是菜地,两间搭好的小房间便是她家,而打水却要上个大坡。每每打水时,她喊,红宝,去打水。我就拿来桶,说,我来吧。每每做饭时,她喊,红宝,去做饭。我就揭开饭盖,说,我来。久而久之,父亲便指着我们三个,你们去。她就一脸桃花盛开,嗔笑着用拳头捶打着父亲,父亲便笑着抱上她。我看到了父亲从未这般笑容,即使母亲在,我喜欢看父亲的笑,我不喜欢他老板着脸。

  过年后回家,井边洗衣服时,村里有人偷偷地问我,我们在那做什么?她对我们好不好?我就如实说了。然后,厄运就这样开始了。如果我闭嘴不言,也许就不会那么早发生。其实我没说过她们一点什么,只说她那生活很艰难。她开始在家指??骂槐,指鼻瞪眼的。我只有跑到外面去,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一个人落泪,然后又偷偷跑回家,还要躲过父亲责备的眼神。

  那一年,我成了小偷,而且罪次数越来越多,不是今天丢了这个,明天又丢了那个,父亲就马上怒脸相对。我根本从没有看到过她所说的丢了的东西。 我声嘶力竭地证明我的委屈,而父亲从来不相信我,久了,我就不辩了,甘愿做了小偷,因为没人相信,连弟都笑我。是啊,妹沉默,而弟却嘴甜如蜜,只有我还争辩两句,于是我成了最讨厌的***。

  那一年,家门外田野外的那颗柚子树,是我浇灌了多少泪水而郁郁葱葱,那一年,天上的星星被我用泪水数着数着进入梦乡。那一年,梦见母亲成了我的依恋。那一年,我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只要看久点书,直到现在,只要想多点事儿,头痛欲裂。面对于一大堆试卷和作业,头痛的时候,我用力捶打自己的头,每天要顶着她对我的流言蜚语,她的指酸骂槐,惊惊恐恐地过着每日。

  那一年,我成了十足的***,小偷。我已*惯了,学*也直线下降。

  上了高中,我选择了寄宿,不愿回到这个家。可是,每个星期,都要回来拿米和向她要钱,父亲把他的粮本给我,让我去粮站兑米,钱要我向她要,并告诉我嘴要学会甜点。每个星期天,我都要耷着头,鼓起劲向她讨要生活费,因为父亲的工资全是她捏住了。每次她都拉着脸,冷冷地甩过来5元钱,我强忍住心里的难受,捡起地上的5元钱。

  那5元钱就是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在学校,我不敢吃甲菜,不敢吃零食,更不敢买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自此,我已变得不再笑,变得很孤僻,变得不愿再与谁搭腔。

  父亲也深知道那点钱不够我的生活费,在活忙完后,偷偷跑到牌桌上,赢点钱偷偷塞给我,嘱咐我不要声张。有很多次,她偷偷跟着,然后那一晚,父亲便是伤痕累累,脸上 ,脖子上全是被抓的痕迹。一日,大哥笑着问他,晚叔,你脖子上和脸上怎么回事?父亲闪烁着说,不小心碰撞的。父亲走后大哥说,谁都看得出来那是手指夹抓的,村里有谁不知道她的厉害?骗得了自己能骗到别人吗?

  家里喂了一头她带来的老母猪,再有生下来的仔猪中猪。这时的父亲,回到了母亲的位置上,每天从学校回来,匆匆赶往田里,地里,天黑又要喂养母猪仔猪中猪。丰收季节,父亲一大早叫醒我们三个,顶着炎炎烈日,割倒禾苗,再与我把打谷机顶上肩。那时的我,个头小,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走,一个踉跄把父亲吓坏了,可他又无可奈何。他让我挑选前与后,只要我能舒服。他在后头一直担忧,要不要歇会?行不行?小心点,慢点没事。我看到了父亲一脸的无奈与爱怜。双抢节,她的女儿拿着把镰刀,割了几行后,太阳才露脸,她就刀一甩,回家了。剩下我们三个一直奋战在田里水里,回到家,桌上一半猪肉安静地躺在案板上,锅里凉凉的。

  有次她女儿向父亲要东西,父亲没有给,那晚上,家里的碗全成了碎渣。还有次初三毕业那年,我和父亲从地里回来,已天黑。父亲让我去学*,因为马上要高考了。我一推,房门已上锁,她把我和她女儿分在一个房间里。

  我无奈地看看父亲,父亲叫了她数声,里面仍无声响。父亲也来了脾气,说,等会我拿斧子劈开。几分钟后,她女儿把门狠狠一开,哭着跑出去了。那晚,父亲又是面临了一场大灾难。

  一个星期天,父亲偷偷塞给了我十元钱,这是他打牌?的,然后出去忙农活了。我想拿点花生做零食,却到处找不到她,只好抓了点,便去学校了。下个星期天回来,还没进门,父亲就黑着脸,说,你这个贼,偷花生,不告诉你妈?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坚强,霎时倒塌下来,我?抖着声音说,爸,从小到大,你的东西我有没有动过?你有没有骂过我?那时你为什么不说我是贼?

  说完,我便冲出了门。

  没地方去,此时我非常想念母亲,一路飞奔到母亲的坟前,倒在母亲的坟头,我狠抓着母亲坟前的一缕草,抓起母亲坟前的一坯土,泪如雨下,问,妈,你好狠心,你在哪?你为什么要丢掉我们?妈,我好难过,没有人相信我,连父亲一直都不相信我。妈,我该怎么办?

  坟山下的一嫂子听到了我的哭声,闻声赶来,哭着去找大妈了。大妈一路哭过来,拉起我说,傻孩子,大妈给你作主,拿点自己家里的东西不算偷,这是你和你爸一起种的。

  我由大妈拉着回家了,不敢看生气的父亲,大伯也来了,那女人出去了。大伯说,你就这样对孩子?孩子是你带大的,孩子也是我们也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样我们不知道吗?孩子就因为没娘才让你娶个婆娘,不是娶来折磨她们的。

  大妈帮我擦掉眼角的泪,说,如果你们嫌弃她,孩子给我带,我不相信她是小偷。拿自己家的花生吃点就是小偷,那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小偷了?

  那一晚,我没逗留在家,我带着泪去学校了。星期一做操,我无精打彩,让班主任发现了,散操后把我留住了。一个个同学从我身边过去,都狐疑看着我,我好想钻个地洞,眼泪又流出来,低下头。老师吓住了,问,怎么了?能和老师说说吗?我不吭声,只是拼命咬着嘴唇。

  早读,老师又把我叫到他的房里,温柔地说,老师对你好吗?我点点头。老师说,因为你是好孩子,老师很喜欢你,有什么伤心事告诉老师好吗?我摇摇头,只是一味落泪,后来干脆别过脸,老师又换个方向,温柔地说,告诉老师好吗?老师帮你。我还是不言,我能说吗?这是我家里的事啊。

  无果,老师无奈地放我走了。后来我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我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样找到父亲的。

  后来妹和弟毕业时,也和我一样的遭遇,也都成了小偷。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目的。妹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不吃不喝。弟也一样,弟的嘴从甜开始变成抗议。每每这时,我便无言地恨她。再后来我去外地求学,弟写信来说,姐,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那时的委屈,真不知道那时你怎样挺过来的,可我还笑话过你,我现在很难过。

  记得去外婆家拜年,外婆一把抱起我们哭,说,宝啊,你妈太对不起你们了,她不应该那么早就走的,苦着你们了。你弟今年四月份来找我,看到我却飞快回跑,是我在后面一路追一路求他才停下,摸一摸他的背,被抓得皮条条。你舅是哭着去学校闹了你爸爸。世上怎有那么狠心的母女?

  我和外婆一起掉泪,摸着弟的头,心里说,弟,对不起,姐不能好好保护你们,让你们都苦了。

  后来弟告诉我,那次是他看不下去了她老骂父亲,把父亲抓得到处是伤,说了她一句,她娘女就一起骂他,然后开始动手。她女儿抓了一根棒子打过来,弟去抢,她抓住弟的头发,满身抓弟,把弟抓得皮条条。而父亲还怕弟伤到她们,一直抓着弟的手,不想她女儿一棒过来,打到了父亲身上,父亲痛得当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我从学校写了封信给父亲,说,父亲,我知道你爱她,但她不爱你,她爱的是你的钱。

  不知道父亲接到这封信是什么样表情,弟说,撕了,然后谁也不理。

  后来,听说她又一次发脾气回娘家,想父亲去接她,父亲可能累了,就不再去接她了,就这样,父亲和她分开了,偶有电话联系,村里很多人都说,她女儿开了个理发店,来我家向父亲要钱。村里人都说她们过得不好,然后都说活该,是报应。我无语。

  再后来,她向父亲提出了离婚,父亲同意了。

  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母亲的生命,我们的青春,但也还是会带走仇恨。曾经的我,无数次地梦到她们而无数次惊醒,那时的我,甚至都在想,真想拿上一把刀,杀了她。一年年过去,我从当初的惊恐渐变成反坑,再变成原谅。父亲对她还是恋恋不忘,可能父亲是真的动了他这辈子的爱情了。

  如果她的心能放点在我父亲身上,如果她能给予父亲一点爱,为了父亲,我愿意为他的幸福而妥协,毕竟父亲的晚年孤单才是我最担忧的。

  写着写着,天已大亮,枕头已湿了大片。往事如梦,梦如人生。我的童年和青春,就这样输给了失败的人生。母亲的离去,她的到来,像黑暗笼罩了我的世界。每当我看到别家的孩子被母亲手牵着,被母亲抱着,好生难过。看到有同学的母亲为他光临学校,又好生羡慕。

  都说后妈的毒辣如天上的烈日,我不知道是不是,但并不相信所有的后妈都如毒日。我们村对面家也有个后妈,但是她却赢得到了孩子的心,获得了村里人的赞赏。人啊,用一半心去盛装点别人,剩下一半来装自己,你会发现,你的爱的你的心会发光,这种光照亮别人,也会照亮自己。

  那段白色的记忆,深深锁在我的童年里,而那段黑色的记忆,如雨季里下了场黑色的大雨,深深淋湿了我整个青春,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