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八点钟,她走在两旁开满六月雪的怀德大路上。身边三三两两人群走过,很少有熟悉的人。也曾遇到在隔壁办公室工作的一个女子,她戴海蓝色口罩,蒙住三分之二脸庞,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试图和她打招呼,见此情景,不得不将话语咽在喉咙里。后来仍然会遇到这个人。她会选择在不远的地方开始避免相遇。她是成年女子,却依然无法理解和释怀这个世间到处存在的冷漠和淡然。 从家到体育馆,一共有1998步,她分三次按照相同的路线查数自己的脚步,每次相差不过三步,她取中间值。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影子也会觉得孤单。她后来开始戴蓝牙耳机。一边走一边听有声小说。《告别薇安》,是她听得最多的一个故事,还有《彼岸花》。她不知道为何会喜欢这些颓败的,绝美的,又带着灰色情调以及胭脂红色的暧昧情感的文字。她只是知道,在收听这些配乐文章的时候,眼眸里渐渐储存了一些海洋的腥臊气味,让人沉沦痴迷。幸好,夜晚的时候很少有风。不然,这些海水起了海啸,一定会有一种叫做眼泪的物质汩汩而出,蔓延成灾。 她试图找到朋友一起来这里徒步。一群人或者两个人的行走,才可以称之为旅途。那一日恰巧和某人有了电话联系。说到最后,她偶然吐露出是否可以一起散步的隐晦需求。他很快答应,并允诺准时在她必经的路口等候。她看到他的时候,没想到他会开着私家车来。他穿深蓝色棉布衬衣,同样颜色的西裤,手指洁净,面庞清冷。她不得已坐在副驾驶上,车子开过栽有白色六月雪树木的长长街道,空气中有浓郁花香味道。车在一座楼下停住。他用笃定的眼神长时间地注视她。后来笑侃说很多人认为他的眼睛会说话。他便说,我这样看着你的时候,你会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她心里就动静很大地响彻了一声。面色上却不流露,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她想她已经过了那种被一个眼神就能诱惑或者勾搭走的年龄。她有尚觉恩爱的伴侣。她已做好准备,无论这个人优秀与否,她都会终身相随,直至死去,也不会背叛和逃离。或许,成年之后,她更需要的是物质以及精神上的双重追求。她并不爱眼前这个突觉陌生的男子,甚至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见面时,连对话的心情都恣意不起来,似乎就不会再有故事发生。后来,即使孤单,她还是拒绝了他多次的邀请。数完1998步,就到了体育馆。在里面沿橘红色的橡胶跑道闲散走上2000米左右,再数完1998步,回到自己家里。 日子重叠繁复,琐碎,沉重,甚至压抑。她在清晨和夜晚沏大杯大杯的咖啡,晾到温度适宜时大口饮下。电脑开了许久,屏幕显示海水一样的蓝色。她打开空白文档,用十分钟的时间说服自己的懒惰心理。然后用大量字符填满那些空白处。手指暴露在外,指尖冰冷,青色的血管凸出皮肤,蚯蚓一样…… 写作的时候,会入戏,会有眼泪和笑容挂在眼睑处。长篇或短篇的故事里,她为文中的主角备用一个相同的名字。她也像安妮宝贝一样叫她薇安。或者乔。有时觉得是在叫着尘世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和这个自己有很大的不同。她,更喜欢另一个。 子夜。邻家灯火全部熄灭的时候,她关了电脑。灰白嘴唇舔净咖啡杯里最后一滴汁液,克制住再饮一杯的欲望。在浴室里刷牙,洗热水澡,涂抹润肤露,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然后,去床上入睡。做梦,多半和童年有关。邻家女童和她在同一年出生,上同一所小学。放学后一起去野地里挖野荠菜,婆婆丁,或者野芹菜。在田野里疯闹,滚成一团。然后躺在田埂上看天上的云彩。她讲很多书上看来的童话故事。女童睁大眼睛,入迷地听。直到傍晚,鸟雀的脊背上驮了晚霞,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在屋后告别,约好明天一起上学的时间。 女童后来长大,辍学,嫁人。她梦见自己在参加工作后回去看望这个童年的伙伴。那晚,夜光之下,她脸上显露出条条皱纹,鼻翼处散落着点点雀斑,清晰可见。头发灰槁,如同翅蓬草。她们只交谈了数句话,便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只好紧挨着肩膀沉默。月光一点点爬上窗棱,又爬到更高处,隐在室外的白杨树叶片后面,再也不见。 她在梦中醒来,发现天色已微明。鸟雀啼叫,花影瞳瞳。她起床,清理自己,去楼下面点屋吃早点。上楼,收拾物品;下楼,赶赴班车。白天她在一家写字楼里就职,夜晚兼职为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她总是很累,却始终坚持。她需要养活自己,或者,是为了把自己养得更好些。 她短着一头碎发踏进生活的琐碎里去。很少说话,时刻保持沉默。然而她不拒绝微笑。就比如此刻,她在阳光的暗影里看着一朵角落里的花笑了。很是妩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