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朴,是没有细加工的木料;素,是颜色单一的白绢。 古语曰:夫淳朴素质,无为虚静者,实万物之根本也。 一把年纪了,风里行过,雨中也走过,心渐渐平静,目光也显了慈祥。一人独处,越发地喜欢清简和朴素。曾经的姹紫嫣红,鲜衣怒马都已远去,影子也是绰绰的。安静地坐着,超然物外,才知天地之广阔,万象之遥远。独静冥思,想起徐志摩的话: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有什么要想吗?有什么要说吗?好像都没有。自己坐在自己的衣服里,也坐在自己的心灵中,自己是自己的佛,也是自己的菩萨。 沏一杯茉莉花茶,淡淡茶香,曾是记忆里最淳朴的味道。穿上纯棉的布衣,已经淘洗多少次,又被阳光照亮多少次,记不得了。但知道,旧衣如老友,纹理藏了岁月的味道,却不可说。默默地看着窗外,一场雨土地黝黑,一场雪大地留白。几只褐色麻雀落在嶙峋的枝桠上,门前柳也褪了铅华。环顾四周,原来洁白的家具不经意间淡淡变黄。桌上的青花瓷蓝白清透,插着两支枯荷,诉说着节气的故事。窗前那一丛大丽菊已经凋谢,热闹走远了,留下来的籽实才是最后,才是最长久的念想。 阳光很好,出去走走,一切都浸在光影中。热爱的田野,春天是绿色,秋天是黄色,冬天是白色,大地永远是朴素的。龙葵结着细小黑亮的果实,狗尾草摇曳一片黄灿,蒹葭挂着薄薄的白霜,一片野雏菊正你追我赶地开着黄花。紫色的牵牛绽放着,像民国的扬声器。一棵树从来不用打扮自己,一样的春来吐叶,秋来金黄;一片葵花也不知道修饰自己,金色的花瓣包裹着无数的小房间。马铃薯安静地躺在土里,等着光明的日子。远处池塘里的荷花,高举着清雅的花朵。让人不觉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雨燕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蚂蚱披一身绿色风衣,田鼠穿着灰色的皮毛,它们一生只爱一件衣服,却永远是崭新的,美丽的。绵羊是白色的裙裾,像天上的云朵;牛穿一件赭黄的衣裤,光泽油亮。站在一只羊和一头牛面前,人是羞愧的。人总是羡慕,它们的衣服一生也不洗,却是干净的;它们的脸一生不洗,也是干净的。我们的脸一天不洗,就落满了灰尘。它们朴素的毛皮不磨损,更不褪色。一生吃素食,喝清水,一生都是朴素。山鸡的羽毛艳丽,貂狐的毛皮价值连城,却是被追杀的对象。 仰望天宇,天空也写满了朴素。天是高远的蓝,云朵是棉花的白。太阳是金红,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君临上界,总是希望所在。月亮黄白,无论是如勾,还是圆满,清光如水,润色多少诗情画意。天上的星星是坚硬的灰色,它们的光却是清冽白晶,星空永远诉说着一种话语,给懂得的人听。入夜,清水绕石,曲曲潺潺,让人想起: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朝霞是艳丽的,夕阳也是缤纷的,但都是瞬间,就像一个人的青春,一个人的华彩。每个人都是尘世的一个戏子,胭脂和华服只是一瞬。 在老屋,看见那些褐色的坛子,像一个个古陶。嘀嗒的挂钟,走着时间的脚步。烧裂的炉子,透亮的底火依然一片橘红。虽然都是些旧物,但它们却散发着朴素的淡淡光泽。和骨骼一起长大,和血液一起呼吸,早已走进渐渐老迈的心里,撵都撵不走了。墙垛的黄泥已经脱落,屋檐下的椽子已经腐朽,磨得只剩一块薄铁的一把镰刀,还有大门锈迹斑斑的铁环,是否应该和这些照一张相呢,留下它们,也留下自己。在朝朝暮暮一个人的独处里,有一种朴素的充盈,才是一个人的福祉。 回到家,坐在泛着红漆光泽的藤椅上,阳光斜落在喜欢的一本老书上,又看见那些朴素的字句,意蕴茉莉花茶的清香。依稀看见白居易褪色的青衫,李白落着月光的一袭白衣,东坡宽大的褐色僧袍。那些朴素,从遥远的角落里走来,有一份说不出的美好。朴素是一朵青莲,是岩石旁的一茎草木,是木窗格子上的一枚剪纸。想起一位老先生说的话:浴不必江河,要之去垢;骑不必麒麟,要之善走;穿不必裘貂,要之保暖;饮不必琼浆,要之解渴。 向晚,同学邀请小聚叙旧,想想还是推辞了,已经不爱热闹,也不爱人稠。烈酒肥食,五腹如沸水蒸煮,实在受罪。所谓旧事,也如菜板上的饺馅子,剁了又剁,失了嚼头。那些道听途说早已不入心,那些华冠朱红也是别人的了。煮了花生米,粒粒饱满。炝了一小盘西芹,颜色碧绿。熬了大米粥,微火萦蓝。也不急,就这样等着,熬是需要时间的。去阳台上看三角梅,叶子已经落尽,虬枝苍横,颇有古意。枝头却有一两朵花开,颜色素红,疏朗雅致。这才是自己喜欢的日子,朴素中见清幽,虽寡淡,却滋味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