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没了。 爱情没了。 唯一想爱的亲人没了。 在我没有遇见苏梅之前,她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唯一的寄托就是睡。她能从早晨睡到凌晨,再从凌晨睡到早晨,把24小时睡了个遍。这一年来,苏梅已经睡重了整整20斤,从一个瘦子睡成了一个胖女人。 “喂!起来!”我用力踢苏梅的屁股。苏梅翻了翻身,抱着枕头继续睡。 瞬间我就像透明的玻璃,低压快把我挤破了! “你给我死起来!”我怒,从被窝一把拉着她进了卫生间,我指着镜子里的苏梅大骂:“你看看自己像个什么鬼样?!世界上比你惨的人比比皆是,你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自己可怜吗?你这是作贱!” 苏梅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我一时语塞,心酸得很,“走,我们去收拾行李。” “去哪?”苏梅哭过后的鼻音甚是好听。 “去一个让你忘记以往的地方。喏,机票我都买好了。”我递给她两张机票。 有人说旅行的意义是一次自我的救赎,到陌生的远方到寻找另一个自己,又或者对未来的觊望。 人有时候很矛盾,也很奇怪。有时我们拼了死命追寻的东西,老天偏偏跟我们作对,偏偏不给。 苏梅是倒了八辈子的大血霉。 苏梅芳龄27,在一家外资公司上班,每天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擦鞋不讨好任何人不搞小动作。部门勾心斗角,每天上演着宫心计,老板喜欢听好话,突然一天苏梅被炒了鱿鱼。 苏梅还差点就踏进了坟墓。对,婚姻的坟墓。就在进坟墓的前半个月,苏梅发现跟她好了十几年的男友竟然跟她闺蜜好上了。操!这只有在电视里发生的狗血剧情真是来源于现实。 最打击的是,前不久苏梅的母亲得子宫癌走了,临走前才查出晚期。苏梅自懂事来一直与母亲不和,谁也瞧不起谁,见面就吵。母亲走后,苏梅不哭,也不说一句话,只睡。 我和苏梅的关系,一言不合就冷战,一言不合就见面。这是我们维系关系的方式。 你来我风雨无阻去接你,你走我不送你。 坐在三万英尺高空上,舷窗外棉花般白云漂浮,苏梅突然紧紧攥紧我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米兰,我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她泣不成声。 人生往往有很多设定,上帝从来也不会公平待人,有人一辈子顺风顺水,有人一辈子坎坎坷坷,好不容易到达彼岸,却又一下子剥夺了种了几十年的果实。所以,人生的设定,看得穿的人走出设定,学会放下。看不穿的就活在这个框框里,作茧自缚。 飞机在拉萨贡嘎国际机场停下来,扎西德勒。 这年头,西藏成了都市人洗涤心灵的天堂。幸好,现在是淡季。我和苏梅暂居在拉萨当地一户人家。 仿佛隔了一个时空,从繁荣都市灯红酒绿过渡到遥远雪山湖泊,繁花骏马,白驹过隙,天上人间。 睡到半夜,苏梅碾转反侧,她推醒我,“米兰,陪我出去看星星。” “你疯了!外面零下十几度,我不陪你疯。”我躲在软塌上睡得正香。 苏梅半夜走了,留下只字片语。 米兰,知道你为我好。 可是我需要独自疗伤。 你回去吧。 人一辈子,你茕茕独立长大,你孤军作战考试,你过五关斩六将拿下心仪公司职位,你万里挑一嫁作他人妇,你深夜蹲在马路边哭得泣不成声,你天亮站在露台抽烟疗伤……都得靠自己。 当天我订了一张返程机票,依旧按部就班的工作,吃饭睡觉看电影恋爱,苏梅就好像我生命里可有可无的一团水蒸气,无缘的消失,无故的出现。 就在圣诞节前夕,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米兰,你还好吗?” 三年了,这稔熟于心的声音常常缠绕在我的耳畔,温婉坚韧。“我明天回来了。”我泪流满面,等这句话等了三年。 你来我风雨无阻去接你,你走我不送你。 我在机场3出口等苏梅,紧跟苏梅身后的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仔细看不大像我们汉族人。苏梅瘦了,以前那把珍珠黑长发剪短了,衣着独特,皮肤黝黑黝黑的,脸上还挂着两团高原红,她看着我伸手拥抱,笑。 我在城中富丽堂皇的酒店订了包厢,满满一大桌饭菜,三个人。 “苏梅,这位是?”我坐在苏梅身边,高个子男人好像有点局促,看着一大桌饭菜无动于衷。 “我爱人,扎西。”苏梅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高个子也不明白我们在嘀咕什么。 “乖乖,结婚也不通知一声,这么隐蔽。” “这可不是带回来见你了嘛。” “吃吃吃,嘻嘻……”我边吃边夹菜给扎西。 扎西露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淳朴,双手合十“突及其。” 晚上我和苏梅躺在床上,半夜辗转反侧,“苏梅,能告诉我这几年发生的事吗?” 米兰,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 那晚我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隔天我到了羊湖,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湖泊,高原雪山,湛蓝的羊湖,仿如是佛祖留在人间最后一滴眼泪,既然身无一物,不如葬身湖底,和前尘往事告别,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眼看就要沉了下去,被正在放羊的扎西拖起来了,他一边救我一边气愤说:“这是圣湖,你要死可以,但你不能死在这里!” 两人全身湿透躺在湖边,已是筋疲力尽。扎西害怕苏梅再跳下去,拉着她回家。扎西给了她一碗热甜茶。 这段时间,苏梅寄居在扎西家,忘却了山外的日子,过去像一本无字书,一页页翻下去,页页空白。扎西放牧带着她,出去赛马也邀请她,渐渐她竟然喜欢上这里淳朴的风情。 我总不能白吃白住,我到村办公室申请了一职位,凭着以前的工作经验,我一直在办公室里负责财务方面的工作。虽然工资不比大城市,但我已心满意足。 我和扎西今年结婚的。扎西是个好人,他不懂世事仓皇,一心照顾家庭,放牧养马,我们的生活过得简单,三年过得很快。 这次我带扎西回来,他从来没出过藏区,想让他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也顺便见见你。 以后还回来工作吗?我小心翼翼问。 不了,我爱扎西,他也爱我。没有他,哪里都是异乡。没有他,到哪里都是流浪。 黑夜里我紧紧拥抱苏梅默默流泪,你幸福就好。 这个月来,我带着苏梅和扎西在附近小城兜了个圈,去了一趟香港,这也是扎西除了在藏区见到最多外国人的地方,他吃不惯西餐,呆不惯高楼大厦,不过两天我们便回来了。 如往常,苏梅和扎西在我上班的时候离开了,苏梅走时留下一张小纸条: 米兰 我走了 希望你下一站能遇到幸福 有机会一起骑马看雪山 字字有力。 我把珍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又默然,我们身经百万难关,浪迹天涯,忘记前尘,忘记忧伤,缘起缘灭,我们终会抵达终点,高山明日,鲜花沿路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