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鸡枞情结 文/赵元波 还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在一块儿吃汤圆,吃到汤圆里的那枚一元的硬币,父亲就高兴地说:“今年,说不定坡上的那窝鸡枞就会被我给拔了呢!”因为按照村里人的说法,过年的时候,谁吃到汤圆里的硬币,谁在这一年里就会交上好运。能够拔到坡上的那窝鸡枞,自然肯定是运气极好的人了。 在我们村后面有一块山坡地,面积不大,也就十来亩左右,是那种黄色的土壤,稀稀拉拉地种着几片玉米,有几个坟堆散布其中,碰上下雨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阴森恐怖头发会竖起来的感觉。据说,在坡头的那堆坟头里有一条蛇,足有人的手膀子那么粗,夏天的时候,经常在草丛里出没,要是人迎面和这条蛇相遇,蛇还不折头逃窜的话,蛇折煞了人的威风,人就会得一场大病的。恐怕是因为这条蛇的缘故,村子后面的坡地上人迹罕至,鲜有人造访,除非是种玉米收玉米的时节,那都是几个人拿了长竹竿,打了草惊了蛇,让蛇先自行逃遁了,人才敢上去的。 不过,村里也有几个年长胆大的人也敢独自到坡上去,因为除了坟堆、玉米、杂草和大蛇之外,坡上还有一种最为独特的美食:鸡枞。不知为什么,坡上的鸡枞窝只有一个,一窝鸡枞最起码得有个三四斤左右,至于说那些东一朵,西一朵,零零碎碎地长出来的鸡枞,即使偶尔采到了,也不值一提,毕竟数量不大,值不得向别人夸耀。最近几年,就有好几个人在坡上找到了鸡枞窝,因此一到七月份,总会吸引那几个胆大的人去冒一冒险。 鸡枞被称为野生食用菌之王,肉质肥厚,质细丝白,脆嫩爽口,清香鲜美,是不可多得的山珍野味。村里一直以来都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能采得到这窝鸡枞。因此每个到坡上去找鸡枞的人,心里只有一个目的,要找就找鸡枞窝,找到了鸡枞窝,一来可以大快朵颐,二来也可以证明自己是个有声望的人,成为一年来村里人的重要谈资,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头几年找到了鸡枞窝的那几个人都卯足了劲儿,准备一试身手,再创佳绩,为此就谁也不肯透露自己找到鸡枞窝的具体位置;没有找到过的人呢,也憋足了劲儿,擦拳磨掌,连装鸡枞的篮子都准备好了,好像真的一脚踏上坡上就踩到鸡枞窝似的,都在暗自较劲儿呢! 鸡枞窝是会搬家的,今年你在这里找到了,也许明年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年你在这里拔到了这窝鸡枞,明年他在别的地方拔到那窝鸡枞的原因。鸡枞窝就像一个精灵鬼怪,在和人捉迷藏,藏猫猫呢,不会让好事年年都降落在一个人头上的。 每年的七月底,村里人津津乐道的事不是谁发了大财,也不是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而是谁拔到了坡上的那窝鸡枞。 自从过年吃到了汤圆里的硬币,父亲冥冥之中就认定坡上的那窝鸡枞非他莫属。今年的雨水有点多,从五月份就一直下,坡地里的玉米接到雨水,疯长个不停,密密麻麻的叶子把去坡上的路都给遮盖住了。 一进入七月份,父亲就盘算着,坡上的鸡枞该出了。特别是白天一阵高温,晚上下一场大雨,还伴有阵阵雷声,天时,地利都已具备,能不能找到鸡枞窝,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昨天天气一阵闷热,晚上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暴雨倾盆而下,直到天明,雨停了,父亲拿上一根棍子出门去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父亲就回来了,满脸喜气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对我小声说:“快,拿上篮子,跟我拔鸡枞去。”生怕别人听见了,把鸡枞给拔走了。 出了院门,父亲就交代我说:“过会儿拔鸡枞的时候,不许说话,要不明年就不会再长了。”其实,父亲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是,叫叫嚷嚷会泄露秘密,下一年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在美食面前,人人都是很自私的,包括父亲在内。不过,下一年,这窝鸡枞恐怕不再属于父亲了,大自然是很公平的,不可能时时让你占尽了好处的,就像去年拔了鸡枞的人,今年就没有再让他给拔到了一样。 一路无语,踩着湿滑的泥巴,我和父亲来到坡地上,在古墓旁的玉米地里,父亲弯下腰,扒开了上面遮盖着的草。嗬,一窝鸡枞顿时出现在眼前:高高的菌把,托着倒卷的菌盖,挨挨挤挤的,就像一把把似开未开的小雨伞一样,这是一窝刚刚从地里钻出来不久的鸡枞,也许是昨天晚上的大雨和雷声把它们给吓出来的呢。 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吃过鸡枞,我却没拔过鸡枞。我挽起袖口卷起袖子,就要对手拔鸡枞。父亲给我使了个眼色,给我摆摆手,他要亲手一朵朵地把这窝鸡枞拔起来。父亲拔鸡枞很讲究,用一根筷子从鸡枞把的边上深深的插进土里,慢慢地用力把土撬出来,直到鸡枞把的根部完全出来了才用手轻轻一拔,一朵鸡枞就拔出来了,这时我才发现,鸡枞把足足有一根筷子那么长。这样拔,虽然慢了点,但可以保证不会破坏鸡枞的窝,明年才会再出鸡枞。等拔完了所有的鸡棕,父亲就用挖出来的泥土把鸡枞窝填平,不让别人发现,等下一年这里再冒出一窝可人的鸡枞来。 一切完毕,父亲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提起满满一篮子鸡枞很自豪地回家。那样子分明是说,今年就是我的运气好。本来从小路分分钟就可以到家的,可父亲硬是绕了个大圈子,以便向村里人炫耀他一早上的劳动成果。不久村里的人都知道了父亲拔到了今年坡上的那窝鸡枞,纷纷来我家开开眼界,那眼神,有的是羡慕,有的是嫉妒。 那篮子鸡枞足足有五斤重,整整洗了两个钟头。吃早饭的时候,桌上就摆了一大碗炖好了的鸡枞,果然名不虚传,香气四溢,喝一口汤,有鸡肉汤的感觉,又一点也不油腻,该是植物鸡肉的味道吧! 剩下的鸡枞,父亲要做成油鸡枞,香喷喷地享用上一年呢!余下的日子里,直到下年的这两天,等别人拔到了鸡枞窝,父亲的鸡枞情结也许才会完全消失掉! 那就等着来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