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厂的第一天,被车间领导拉到一个瘦小的中年人面前,他说:“这是你的工长,也是你将来的师父。他的钳工水平高,你能学到很多东西。你能跟着他学,算你小子福气!”我瞅了瞅眼前这个瘦小之人,始终无法将这个瘦小的身体与我的福气联系起来,心中多少有些失望。 刚进车间学徒,只能干一些简单的活儿。那天上午,师父让我把发动机支架刷上底漆。当时烈日炎炎,地上下了火一样。我刷一会儿就跑到树下乘凉,歇够了再刷。看到我懒踏踏的样子,师父欲言又止。终于蹭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就在我飞快地扔下刷子,正打算畅然而去时,师父突然冷着脸望着只刷了一小部分的支架,清晰严厉地对我说:“你把漆刷完了再走!”然后,他头也没回地走了。我心里愤愤不平,大不了下午再刷呗,当师父的咋能这么绝情呢?这分明是欺负刚进厂的小徒工嘛!我赌气地在炙热的太阳下又刷了起来。由于肚子的强烈抗议,我挥动刷子的频率加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刷完了。我正要收工回家,师父走了过来,手里拎着盒饭。“把这盒饭吃了再回去。”虽然他说得冷冰冰的,可我感觉很温暖,也就顺从地吃了起来。师父看我的气顺畅了,批评的话也雨点般地砸过来:“你看看你,上午那是干活吗?简直是在玩!如果别人都和你一样吊儿郎当地干,工厂早垮了!你记住了,在这工作,就得踏踏实实的,对得起你自己的时间,对得起工厂给你的劳动报酬!”他说的声调不高,但铿锵有力。年轻气盛的我还不想服气,但终是理屈词穷,无话可说。 一年后,我才理解当时进厂时车间领导对我说的话——能在师父那学到很多东西。为人处事咱不说,光是技术方面就够我学半辈子了。有一天,焊工突然病倒了。而那段时间工作任务主要是焊工的活儿,又一时半会的无法从别单位调整焊工过来。这可怎么办?大家心里着急,车间领导更着急。工期要是赶不出来,工厂的损失非同小可。就在同事们一筹莫展之时,师父笑着说:“都别着急了,还是我凑合当几天焊工吧。”我急不择语,脱口而出:“师父,这可是密封焊啊,你连个焊工证都没有,能行么?”师父拍了一下我的头:“傻小子,就你不相信师父,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师父就有焊工证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师父一出手,我就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焊道跑得像一条小鱼在飞快地游。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师父退休了。就在我们感觉失落的时候,没过几天他又来了。我们惊奇地问他怎么还上班呀,他居然腼腆起来:“返聘了,在家也闲不住,多挣点钱家里宽裕。”他说的是假话。他儿子做买卖挣的钱足够他老两口吃香喝辣的。可是他究竟为了啥呢?在一次酒桌上,我们把他喝高了,才掏出他的心窝话:他是和工厂有了四十多年的感情,舍不得离开才回来的!也是在这个酒桌上我才知道,当年师父给我的盒饭是他自己的午饭。他因为一天没吃饭,胃病犯了,疼了好几天。 在我的眼里,师父依然是那么瘦小;但在我的心里,竟然高大得让我看不到他的全部!他就像千千万个航空人一样,把对航空事业的热爱化成小溪水,默默流淌,宁静而永不停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