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二年正月十五，唐帝国都城长安。

　　虽然春分已过，但北方的天气依然寒冷，呼啸的寒风却是未半点影响到长安街上的热闹盛况，晚间的长安城，花灯锦簇，灯火通明 ；大街上卖糖样的吆喝声，看杂技的喝彩声，还有闹元宵中最受欢迎的猜字谜的叫好声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沐浴在唐皇大赦天下的福泽之下，享受着开元盛世所带来的安居乐业。

　　离长安城二十里外的柳河镇里，同样是张灯结彩的，镇上居民都聚集在河边的大柳树下，席地在湖边上一起吃瓜子闲聊，人群的前头还有猜灯谜的游戏，镇上唯一的秀才-马秀才出的灯谜，只见大红色的花灯上写着：“一前一后，一金一银，一蒂双花，形影不离，打一花草名字”。马秀才为了烘托气氛，笑着说道：“大伙使劲的猜啊，谁要是猜对了，我把我家娘子做的一罐果糖酥送给他”，说完喝起了茶来。旁边的街坊邻居可能是因为过节的原因，兴致很高，都嚷嚷的定要把那果糖酥拿到手。

　　大家正讨论着火热时，从人群突然探出了女娃娃来，只见这女娃约莫五六岁左右，长长的睫毛长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白的鹅蛋脸，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看上去非常可爱。小女孩听到有有果糖酥，直冲冲的对着马秀才伸手嚷嚷要果糖，这时赫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女孩子来，手里拿了个镯子，看着和先前扎着小辫子的女娃有六分相似，气呼呼抓着正在 讨糖 吃的女娃的手的嘟哝道：

　　“妹妹你看你又把双生镯子丢在桥上了，要是让爹爹知道了又要揍你了”。

　　声音倒不大，但稚嫩的脸颊被涨的通红，看上煞是好笑。这时人群中有眼尖人说道：

　　“诶，这不是镇上上湖米店老李家的两个孪生姐妹，小笙和小歌吗？怎么跑这里来玩了”。

　　这时候大伙都认出来两姐妹来，笑着吓唬到再不回去要被爹爹打了，旁边的妇女则磕着瓜子踩猜着这两姐妹长大了肯定是亭亭玉立的黄花闺女。不过小歌并没有听他们说，而是直盯盯看着桌子上的果糖酥。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抓着她手的姐姐道：“姐姐、姐姐快看，有果糖酥”。姐姐摸着妹妹的头道：“就知道吃”。说着也偷偷的瞄向桌子上。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看的马秀才，哈哈笑道：“你这个小贪吃鬼”，要果糖酥可以，但要先猜出这个灯谜哦！

　　小歌望着花登上对她来说是天书般的字，藏在小笙的背后小笙嘟哝道：“哼，我连字都还未识 得，如何猜的出来嘛，”看着小歌委屈的小脸和嘟哝的话，旁边的大伙都笑了起来。马秀才也抿嘴笑了起来道：“这娃娃真是可爱，算了我还是自己揭露谜底吧，其实这谜底就是忍冬，”大伙听到谜底都恍然大悟，想着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

　　站在马秀才旁边的小笙用稚嫩的小脸对着马秀才疑惑着问道;“忍冬是什么啊？”

　　“忍冬是一种花的名字，能解百毒，可以入药；这种花呢在开花的时候，刚开出来是白色泛银，过一会后花瓣就会变成金色，一蒂有两朵花，两花一直都相互缠绕，形影不离”；

　　“就像你们两个孪生姐妹一样。”

　　马秀才摸着小笙的头正色道！

　　两姐妹都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小歌笑洋洋说道：“我和姐姐也要和这忍冬一样，一辈子都不分开”。

　　“恩，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妹妹的”，小笙认真回道；

　　大伙看着这两个孪生姐妹，有意想逗逗她们，故意的问道：“娃娃你们要一辈子都腻在一起呀，那可不行啊，等你们长大，到时候嫁人了要去夫君家，你们还是要分开啊，怎么办啊？”

　　“那我就接我姐姐去我夫君家，我们三个一起住”。

　　旁边的大伙嗤嗤的笑起来了。

　　“哎，你们笑什么啊，我说错了吗？”小歌摸着自己辫子问道。

　　大伙笑着更勤了，大唐社会清明，风气开放自由，大伙也没把小歌的童孩之话当真，只觉得这两姐妹煞是可爱而已。

　　马秀才也不忍再逗两姐妹，从桌子上拿起那罐果糖酥递给了小歌。示意他们回家去。

　　小歌一手提着果糖酥，另一只手拉着姐姐的手，道了声谢谢后，拉着姐姐就飞快的跑回家，那模样就好似有人要抢她的糖一样。又引起了大伙的一阵哄笑。

　　“妹妹慢点走啊，等等我啊，晚上黑小心摔倒啊”

　　“姐姐你快点啊，等下有人来抢了怎么办”。

　　小歌对着赶上赶上来姐姐，高兴道：“看，姐，我有整整一罐果糖酥了哦，等下回到家我分你一半”。

　　小笙看着一脸兴奋的妹妹说道：“我就知道妹妹最好了，放心姐姐在这里，会保护小歌的”。

　　“恩，我就知道姐姐会保护我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元宵佳节的月亮犹为的光亮，把街道都铺满了银光。两姐妹手牵着手蹦蹦跳跳的走回家，影子投递在泛满银光的地上，就像一朵忍冬一样，无比好看。

　　……

　　天宝十四年，帝都长安周边的村镇爆发瘟疫，凡是感染疫病者皆是身体各处相继长出带血脓包，继而全身浮肿脱水，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脾脏衰竭而死，死后脓包化开，血花溅射，死相极惨；因为爆发突然，且瘟疫可通过人体接触空气传染。传播速度很快，短短数日，长安城周边村镇沦为地狱，位于疫病中心的柳河镇更是在一夜之间居民尽数染上瘟疫。因正值唐帝国安禄山、史思明之叛乱，朝廷忙于征兵平定乱局，无暇顾及疫情，下令封锁感染瘟疫的村镇，禁止任何人靠近，待疫情自然消亡再做打算，一瞬间周边村镇沦为死城。

　　小笙从茂密的荒草中爬出来，做在地上喘了口气，环视下充满死气的周围，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大柳树，明白自己成功进到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柳河镇。但是现在小笙心中没有半点喜悦，相反在她些许杂乱的秀发下是无比苍白的秀脸--她担心爹爹和小歌。

　　想着前日小歌才从夫家回到镇上，才一天时间就听人说家里爆发瘟疫，朝廷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心中却是无比焦虑，瞒着自己的夫君，又从一天荒草的小道中回到了镇里。一想到爹爹和小歌的安危，小笙再也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不知是因为太过害怕，还是紧张亲人的安危，小笙一直不停朝家里跑去，全然像没有发现沿途的发脓浸血的尸体。

　　小笙跑到小镇河的石桥上，她停老人下来了，只见桥的四周到处都是尸体，无一例外都全身是血，尸体溃烂不堪，一群乌鸦在啃食着，桥下的小河早已被血水然后，到处漂浮的人，有认识的，也有认识的。

　　小笙在尸体中翻找了很长时间，终于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妹妹。看着还有一息尚存的妹妹，小笙抱着她痛苦，口中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哭声在这个死城中尤为的凄凉。

　　仿佛是听到了姐姐呼唤，怀中小歌突然慢慢转醒了过来，醒来的小歌看到熟悉的姐姐，眼泪禁不住的往下流，她想反手抱着姐姐，但已经没有了一丝的力气。只有口中喊着，姐姐。姐姐你终于来了。对着小笙哭喊道：“马秀才死了，马婶 也死了，死了，大伙都死了，还有爹，我回来的第二天爹就染病了，我本想拉着爹爹去城里找你，找大夫治爹的病，但是半路上官兵又把我们赶了回去，爹，爹就死在半路上了”。小歌不停的咳嗽，像是述说她看到的恐怖场景。小笙望着妹妹满身浸血，脱水干化的脸颊。对小歌说：“妹妹你放心，姐姐会带你出去治好你的病的，你忘了姐姐说过姐姐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小歌哭到：“姐姐……”突然小歌想到了什么？一边想使劲的挣脱姐姐的怀抱，一边哭喊着：“姐姐放开我，你快走，我感染了瘟疫，我会。我会传染给你的”

　　小笙润了润干枯的嘴唇，笑着对小歌道：“傻瓜我知了医馆给我吃的防瘟疫，不会被感染的，不然那些官兵怎么会让我进来？”。

　　小歌似乎相信了姐姐说的话，安静了；小笙抱着妹妹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天空中漂浮着乌云漫漫而来，空气里凝满着血腥和腐臭味，夹杂着死亡和寂灭。

　　过了好一会，小歌感觉好了一点，眼睛看着天空沙哑的说道：“姐姐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啊”。

　　“怎么会呢？我妹妹可是柳河镇最好的看的美人胚子哦，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好看”。小笙安静说道。

　　“姐姐我感觉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我好累啊，我想睡觉”。

　　眼泪模糊了小笙的眼泪；她微笑道：“那只是因为妹妹的脸脏了，到时候洗洗就好了”。小笙抚摸着小歌长满血脓的脸颊，痴笑到道：“妹妹还记得儿时元宵节我们说过的话吗？我们两就像忍冬一样，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形影不离。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不离开你的。”

　　擦了一下眼泪，小笙又说道：“我还等着你嫁个如意郎君，接我过去一起住呢”

　　小歌没有答话，小笙紧紧的抱着身体逐渐冰凉的小歌，知道自己最亲爱的妹妹已经永远都不能再跟她说话了。

　　许久……小笙换了一个姿态，横靠在石头上，努力不让妹妹从自己颤抖手臂里滑落。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长发，全然不顾自己已被血脓浸湿的后背，摸着小歌的脸庞，眼睛看着斑驳的天空，像是呓语又像是坚定的话道：“一前一后，一金一银，一蒂双花，形影不离”……

　　一年后，瘟疫结束，当人们从新踏入柳河镇后，意外的发现镇里并没有和其他染病的村镇一样，尸横遍野，到处都是被乌鸦啃食干净的骸骨。而是被成片的金黄的忍冬所覆盖，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仿佛就像一对对姐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