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所有的家当塞满了四个大大的口袋,然后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想,我在北京四年有余,可是当自己将要离开了才发现,我准备带走的,和我当初带来的几乎没什么不同。我在这座城市里晃晃悠悠地生活了四年多,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我曾经在这里经历的高兴与难过,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然后慢慢地分离出来另一个自己,他走我曾经走过的路,进过的店,说过的话。他坐在电脑前,喃喃地说,明天又要上班了。他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他是一个长生不老的、二十七岁的我。 这是2015年的9月17日。我将自己的包裹装上车,然后寄走,沿着马路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正午的太阳毒辣猛烈,我的手因为不小心划了条口子,染红了手指。我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弃城而逃,丧失斗志的逃兵,一路走来,早已无处告别。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失落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的病人一样,除了摊开双手无奈笑笑之外,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我笑着对我的朋友们说,兄弟们,哥们儿我就先撤了,我代表家乡父老,静待二位凯旋而归。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略微憔悴的脸,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可是开心的时候,却越来越少。我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一路逼近了而立之年。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总是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总觉得自己的青春还没有过去。 “学校的墙壁都翻新了,我曾经刻在上面的字迹不见了。桌椅还是旧的,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我用的那张了。那个窗台前依旧站着一个姑娘,依旧扎着马尾,可是当我喊出你名字的时候,她却怎么也不回头了。原来那些事情早就走远了。物是人非,人非物事。”2013年的12月12日,我将上面这些话写在自己的微博上,随之而来的,是我那段悸动而又无畏的青春。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青春是何时开始,又是何时终止的。我只知道,当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被别人不知道叫了多少次叔叔,也已经有不知道多少95后开始自称叔叔阿姨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行走在荒漠中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孤人,身后是一座坟冢,里面埋藏着无数人的青春。而我不知前路坦荡艰险,脚下磕磕绊绊,一路行走,一路缅怀,一路吊唁。 刚刚睡觉的时候梦到自己回到了高中,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昏昏欲睡的我告诉那个高中毕业之后再也没见过面的同桌说,老师来了叫我一下。 时隔七八年之后,这种感觉依然熟悉。很久之前跟一个朋友聊天, 她说她觉得她还是一直活在高中的那种感觉里,仿佛自己从未长大。我说是,我也有一样的感觉。可是我们带着这种感觉,晃晃悠悠地一路走过来,走到她身为人母,走到我而立将至。聊到过去,大家总是唏嘘不已。之前有一个人问我,你为什么还不找女朋友,我说不是我不找,而是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普通,普通到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来说服一个姑娘,让她把自己的下半生放心地交给我,当一件事情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时候,就不要再尝试去说服别人了。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我突然想,如果是十几年前的我,这个时候一定在外面踢球,可是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再那么放肆地跑过了。尽管我整天嚷着自己还年轻,但身体上因为年龄变化所带来的各种不适,都真真实实地告诉我,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了。这一切就像是时间在我面前立下的一面镜子,里面是我逃避成长的丑恶嘴脸。那个时候我有一个梦,就是希望我可以不用上课,整天踢球,可是这个梦只做到中考结束就草草地夭折了。十几年后,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梦,那就是我希望这一切都是个梦,当我醒来的时候能听见我的同桌对我说,别睡了,老师来了。 可是我的同桌没有叫我,老师也没有来。我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好久没有回过神来。我看着窗外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告诉自己应该下去吃点东西了,衣服要洗,胡子要刮,夜里看过了球赛要尽快睡,因为明天要上班。 这样的生活状态和我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几乎一样。我回到长春已经半年有余,但是我始终都没有让自己从之前的生活状态中走出来,甚至有几次我的同事告诉我他要去东大桥的时候,我都告诉他你直接坐6号线就可以了。 我承认我是个活在回忆里的人,因为我一直都不想轻易地丢下一些我自认为弥足珍贵的东西,比如人,比如事,比如时光,比如生活。 但我毕竟只是个凡人,我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遇到谁,会失去谁。就像每个夜晚来临时我都不知道明天是阴是晴。很多一直在心里惦念的事情,不来时悸动,来了又惶恐,但无论你有多耿耿于怀,有多念念不忘,黎明还是会来,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我相信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有原因,只是我修为尚浅,在因果轮回里跌跌撞撞,参悟不透,人之所以苦,大概是因为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