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秋去

　　 十二年前秋天的一个早上，我推开办公室门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头依然昏昏沉沉，前一天晚上家里打了一大战。好在我一个人一个办公室，没有人能看见我沮丧的黑眼圈。办公室边上是我管的部门之一，营销事业部里的客户服务部，几个小姑娘在里面办公，与我的办公室隔着一个透明的大玻璃。

　　 营销事业部还管着销售部和市场部，我以市场部经理入职到一家合资企业（假合资），一年后，我就成为了营销事业部的经理。我的“东家”姓丛，我喜欢把我呆过的民营企业老板称为“东家”，我觉得这个称呼符合中国的传统文化。

　　 被玻璃划破的手指头还隐隐作痛，昨晚缝了两针，没有打麻药。我绑着纱布的手指头装在口袋里，从上公司的班车一直到办公室。我给自己泡上一杯茶，天气转凉，昨晚的失眠让自己觉得整个身体猥猥琐琐的，喝点热水暖暖身体，让自己身体舒展开。

　　 来不及喝茶，我的助理过来了，拿着一个资料夹子找我签字。助理是一个美女，是我面试招聘的，其实和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但是公司上下似乎都认为是我特招的，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助理除了长得不错外，好像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职场经历，但我无所谓，不会的东西我可以教她。

　　 助理拿过来签字的单子是一个采购计划，向德国采购铝制的卷帘罩壳。公司新上了一个项目，从德国进口的设备和产品集成的技术方案，部分配件还不能国产，需要向德国采购。由于中国和德国的消费水平差距，新项目在中国推广举步维艰，工厂生产一个月，销售部要卖一年。结果不好的时候，大家都会怀疑过程的问题，所以丛老板和自己的副手裂痕越来越大，我就是这个时候毫不费力的坐上了这个位置。

　　 工厂的采购计划都是根据销售计划制定，所以进口采购计划单子是由营销事业部经理签字，向生产部下单，然后签订合同，tt付款。助理拿来签字单子我基本上都没有看一眼就签字了，因为计划我们做过好几个，前一天最终确定了计划，这些过程助理是参与的。

　　 签完字，我就去了会议室，要开的会议很重要，分布在全国的销售分支机构的大区经理都回来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在会议上给他们足够的压力，公司给我的压力我将毫无保留的分解给他们，而且开会前，部分大区经理就被我电话数落过好几遍，不行的话，该换的换该撤的撤。

　　 为了迎合丛老板，从销售部到生产部、技术部的领导们为第二年搞了一个庞大的销售计划，这些计划本次会议上我得分解下去，谁不承受不了压力，我准备就来个杀鸡给猴看。

　　 会议上我顾不上手指的痛，胀得鼓鼓发晕的大脑，声色俱厉，为了言辞的力度以及传导足够的压力，我特意挑出上海办事处经理批评，因为我觉得他是我一手提起来的，应该能意会我的意思，配合一起唱个双簧，只要不唱一出“斩姚期”就行。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成了我在公司的拐点，完全超乎意料之外，也超乎了我的控制。当我说谁不爱听的可以离场出去时，这位上海办公室经理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紧接着基本上都走出了会议室，我呆呆的坐了一会后回自己办公室了。

　　 我以为事情就过去了，大家都冷静下来，会议继续开呗，没想到中午的时候，丛老板叫我去他办公室，给我看了一封信，是以上海办事处经理为首写的告状信。那时候我才知道，这帮大区经理之间早有准备，虽然我言辞说要换他们，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放谁在那个地方其实都一样。狗急了除了要跳墙，还会先告状。

　　 下班后，丛老板说要一起吃饭，当我到地方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丛老板和我，好反常。菜还没有上来，丛老板来了一个短信，稍微迟疑了一下，丛老板把短信给我看了，是上海办事处经理发的，短信的内容是我下班前给上海办事处经理发的，这位同仁完整的转给了丛老板，短信的大意是：我在公司一直是很台你的，没有我哪有 你今天的位置，你就别闹了。

　　 昨晚伤了手指头，今天却是伤到了心里，那种彻彻底底被出卖的感觉浸透全身，至今记忆犹新。

　　 饭没吃完，我对丛老板说，我还是回市场部去吧，正好市场经理的位置还空着，市场部不直接管他们，大家矛盾太激化对公司也不好，我揣摩这个也是丛老板请我吃饭的意思，我不如主动点。

　　 此后的一个月，我在市场部看着一张张得意的笑脸打我的办公室门头过，一天，生产部传来消息说进口德国的罩壳到港了，怎么那么多，够我们卖好几年了。大家开始找我查原因，因为计划是我下的，我找到了最初的签字，原来助理给我签字的计划有误，那张计划是我们为了配合庞大的销售计划做的一个采购计划，实际上后来感觉到了大跃进的意味，重新调整了计划。这两份计划一前一后，一真一假，都摆在那位美丽助理的电脑里，而我签字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

　　 带着斗争失败的沮丧和工作疏忽的愧疚，我给丛老板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没多久，漂亮的助理给我来电话，说她也离职了，还说那个上海办事处的经理被丛老板辞退了，可我一点高兴不起来。

　　 许多年过去后，漂亮的助理服装生意越做越大，在几个友谊商城都有了自己专柜，经常出国度假晒朋友圈，为了不让我们仇富，都会加上好不容易出来玩的字样。

　　 许多年过去了，我为丛老板进口的那批罩壳也用的差不多了，但是丛老板因此赚了不少，因为从我离职的那年，铝材的价格开始飞涨，涨了很多年也没有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