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 周四食堂的我和同事排队打饭,汤锅里的鱼丸汤正散发出撩人味蕾的香味,热腾腾的汤汁上浮有切得细细的葱花,长勺下去,舀出一碗,白玉质地,鱼丸五颗,相当好看。一口咬下去,绵香而藏有鲜美的兴味。鱼丸汤颜色是浑浊的白,呈微白的沉淀,滋味很美。 我听过的白头偕老,是一碗人间烟火的味道。我父母属纯正的南方人,善做小炒和鱼汤,父亲很少下厨,在我的童年时期,我能想起的味道,是母亲腌制酸菜时将青菜放在沸水中焯起的味道,还有过年时候吃到母亲用木甑子蒸熟的糯米肉。而鱼,得父亲操锅掌勺,父亲会在节气前夕买几条草鱼放到自家门前的井里,待大年三十的早晨再捞起。 母亲看鱼在瓷盆里游得格外欢腾,眉头如吹皱的波纹,勉为其难而又拿捏不住,母亲说:“这鱼儿很灵活的很,好做鱼汤”。一会功夫,活蹦乱跳的鱼被洗的干干净净的。这时父亲从门后取来一段小方木,将鱼狠摔几下,开膛破肚,冲洗干净。晚饭时分,桌上便有了好吃的酸菜鱼,父亲常在水泽处采几朵薄荷,置于汤中,鱼很鲜美,汤汁清冽。饱满的米粒和鱼汤混合的味道让我至今不忘。父亲和母亲的感情缔结在食物上,父亲总会把亲手烹饪的美食分享给我们。初夏的雨后,父亲很喜悦地告诉母亲,绿杉下有茅草菇,让我和姐姐拿上盆和他一起去采。有时母亲游走山野间,找到父亲爱食的山桐菇也会因此而欣喜若狂。此二种蘑菇生的速度和消亡的速度很快,若没有较好的运气,想采而食之并不容易。山桐菇壮硕而丰美,茅草菇细长而秀气,若烹煮得法,其滋味便有了鱼汤之美。 大一的寒假,我吃到了重庆的火锅鱼,鱼是嘉陵江的鱼,水是三江水。辣椒是火辣辣的红,白亮亮的鱼片,我想若用花鲢做成鱼汤,也应该是汤色明丽,滋味迷离。红汤上漂有花椒,空气里的辣味呛得我直流眼泪,辣到嘴唇爽利的感觉如同一场忘情的恋爱。假期结束,我要北上的前一天姐姐去集市买了一条花鲢给我做鱼汤。煮水的锅冒着欢跃的气泡,由锅底升至水面后完美地破裂开来。早上吃完对门店铺家卖的豆花饭,晚饭享用的是姐姐煮至美鱼汤。奶茶店的姐姐说:“鱼不可久煮,久了有损其鲜味,情不可至深,深则伤人伤己”。而我已顾不得许多,一心好吃,白瓷汤碗上桌的时候,我居然快乐得如同久居笼中返自然的小鸟儿。第二天,姐姐要将吃剩的汤倒掉。我不舍得,在涣散的香味里我将白嫩嫩的菜叶放进汤里,煮到七分熟,取出,食之,滚烫而喷香,此时鱼汤的味道已经被菜吸收融合。 回大连后我不再吃鱼,只喝单位食堂阿姨做的鱼丸汤,而喝汤的滋味,我大多的时候都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想家。食事,对于游子来说应该是一种远走他乡的修行。 § 苦瓜 大抵是那个夏天,我疯狂的爱上苦瓜炒肉。我想苦瓜之所以苦,究其原因,该是相思难表,梦魂无据,留人不住的苦楚。苦瓜,顶端圆顿,底部如锥,远看似刀,果实颜色深浅分为浓绿、绿和绿白等,绿色和浓绿色品种苦味较浓,淡绿或绿白色品种苦味较淡,长江以北栽培较多;那是在检察院实*的初期,因为是暑假,学校开门的餐馆也只有这么一家,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有一双可人的儿女,连续一个月的苦瓜炒肉盖饭让他们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 店主六七岁的小儿子为我送来纸巾,小胖手毫无征兆地拿走我的小勺子,天真的小眼神疑惑地望着我:“你为啥天天吃苦瓜啊!”厨房里我听到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流畅而又节制,像是房檐上断续凿落在滑石上的水滴,天真而又不失灵气。我把他抱起来,想要回答他的时候电话响起了,是她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是苦瓜的颜色,若水,若绿。我们算是以真性情相见,得感于她的关注和依恋,那时候我吃的苦瓜,因为她而觉苦瓜有苦尽甘来的甜蜜。相亲相爱相守固然令人艳羡,而最痛苦的莫过于曾经志同道,相约相濡以沫的恋人最后以分道扬镳的方式不再往来。就算你披肝沥胆地爱着也是惘然,品流高尚的人恋于物而不溺于物,真正风流的人生于情而不乱于情;不知哪里听来的歪理,呸!品流和风流都不是凡俗之人该有的,那是江湖浪客,纨绔子弟的德行,不该是我。 事隔两年,那些率真的地久天长早已经遁形隐迹。中午,我去菜场挑了最绿的苦瓜,选了几只活虾。这时我看苦瓜的形状,感觉像是一把由表及里刺入心口的刀。行尽江南不见故人的疼痛不是在宋词里,它就真切的发生在我的身上。将瓜去瓤,切好后的苦瓜小段先用水浸,烧开水,活虾入沸水,去壳,得其虾仁。窗外的护栏染上岁月的病痛,锈迹斑斑地出现在我眼前。都说有锅才算生活,炒锅,大连人称之为大勺,我将其提起,靠近,用手指弹之,音美而沉稳,如同爱过后匪夷所思的疼痛。 虾仁苦瓜,苦味依旧,再食之,味苦而有黯然神伤,不停的往嘴里扒饭的时候,我已经吃不出曾经的味道,这是这苦味太熟悉,又太陌生。和那年相似,又似有不同。人活一生,为食,为衣,为住所而疲于奔命,跌宕起伏而又险象环生。路过我窗外的那位年轻女人领着自己的孩子,责怪孩子就知道吃,我心底掠过一丝寒意。 其实,吃,是一种修行,食百谷而知人生百味。在特定的条件下你会回想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摆脱不了而又难以放下的回忆。不用刻意的说出来引人赞赏,说出来不一定聪明,不说,也不一定愚蠢。以前很喜欢传唱千古的爱情经典,一座城,白发九千岁,那些传说或许是千年以来相爱却偏偏分离的人们衍生出来的遗憾。而爱情,是两个人的缺憾,流传千古的圆满。 § 红烧肉 红烧肉就是东坡肉,因其见于诗文,这便有了风雅的底子。将肉切成方正的小块,在热水中焯过后取出备用,我不算远庖厨的君子,油要足够少,将适量冰糖放于锅中,以猛火取其红亮色泽,再将清水中取出的肉块放在略起小泡的汤汁中翻炒,等到肉有了香味,有了松腴柔润的亮度,放入葱段和风干的红辣椒,两个八角和两片桂叶。待其味正之时,放入少许的水,用文火煨至到水干后,小炒几分钟就可以起锅了。 红烧肉人人会做,其滋味又各有不同,要领在于取材要精,细嫩的猪肉,七分瘦,三分肥。首次做的红烧肉色调红亮,浓郁别致,不知怎样的才算正宗的东坡肉,不得而知,肉,不失本味,佐以姜葱而食之有味,我想红烧肉是有些文人风骨的菜肴,无肉会瘦,无竹会俗,字里行间,饱藏儒士的羁绊和不俗的人生态度。 在艰难的备考之路里等待,原本不想在孤独里画地为牢,于是我尝试将红烧肉做上一遍一遍,将自己的斗志和思念煨成菜品,无人与我对饮而不觉味苦,过往繁华次第空,锅下喜庆的火焰,口中红烧肉清爽不腻。起开雪碧的瓶盖,一股冷气从瓶中飘然而出。人生,若无美食相佐,如何得享五十年滋味如初? § 酸梅汤 酸梅汤实在是妙,像是旧式的茶品,大连十八中学的对面,两块钱就能买到一大杯。透明的杯身上渗出细密的小水珠。吸管扎破塑料表面,深吸一口,顿感意气飞扬。问店家是如何熬制,他说选用了蓝莓为原料,自觉不可能,去超市选了乌梅,洛神花在清水中浸泡,缺砂锅。不拘节,直接放于汤锅上中,熬煮半天后放入冰糖。待其微凉,再放入冰箱冰镇十几分钟。 倒入杯中,汤如茶色,古人言此物,似茶非茶。没有太多讲究,得其味而不丧其形就好。并非一定要餐花饮露,活得跟仙侠一样。在车鸣不绝于耳的现代生活里,说什么人生有味是清欢,道什么持素雅之心存活都太勉强了。没有什么不同凡响,更没有什么卓然绝世,在看书累了,喝上一两口就很舒服。 妖妖说她们家那里的酸梅汤都是拿酸梅粉冲出来的,不好喝。妖妖是徽州女子,我像是爱情里落荒而逃的士兵,我想是她救了我,给我希望。要说妖妖,她算是个心思细腻而婉转的女孩,精于篆刻,善于书写。她雕的小章让人爱不释手,而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笑让人印象深刻,她的眼像是一柄温柔的树叶。和酸梅汤有几分相似的味道,清纯,古雅。而梳有古装头饰的她,让我想起年画上大头大眼睛的胖娃娃,怀抱大鲤鱼粉藕色的手臂和胳膊,目光清纯如水。微微一笑,梅雨初歇,别有微凉。 我试着清理垃圾场一样的内心,我想要感受更多的美好。因为那些比我们年轻的生命在用他们的光芒照亮我们,这时候你会在一盏花灯的明灭里,认取属于你们之间的初见。你经历的并不那么美好,也没有那么糟糕。而那些已经忘记我的人们,在花月留痕的光阴里,偶然被他们想起,亦是万幸。 食之有味是红尘,无论你经受什么伤痛,该是放下的时候就不要再反复的折磨自己。无论你是沸腾,还是冷静,无论你是偏激还是温和。有一汤入喉,就很幸福,有一人以青蔬瓜果烹煮成人生百味与你分食,又何必在意老了还是年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