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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坟头流泪的男人
 
 
修改时间:[2016/10/26 17:07]    阅读次数:[465]    发表者:[起缘]
 

  按辈份,我家大郎喊他叔,我也喊他叔。堂叔。

  他现在应该在70岁左右吧。几年前,堂婶得绝症去世了。树大分枝,女儿出嫁了,儿子娶了媳妇又远出打工了,家里只留下了他一个人,与之作伴的只有摆在上横头桌上的那幅遗相,仍然不分昼夜默默地注视着他,如同她活着时一样,只是无法言语罢了。

  记得堂婶出殡那天,堂叔没有表现出那种痛失亲人悲伤透顶的样子。不知情的人会说,男人嘛,有泪也不轻弹,你怎知他心里不难过?难过肯定是有的,毕竟也做了这几十年的夫妻,这我也相信。我们知情人,总是不免替死去的堂婶惋惜,同情她的一生,有些悲凉的色彩。

  听大郎说,在他们年轻时,以及小孩还小时,他们夫妻经常吵架。确切说,不是吵架,而是家暴。因为堂婶根本就不敢还嘴还手,有时候,堂婶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哪条家规,就莫名其妙又挨骂继而挨打。

  大郎说,有一次半夜三更了,听见堂婶被打的哭救声。大郎忍不住起床,忍不住以下犯上了一回,帮着可怜的堂婶求了一回情,说,叔,不好这样打人的,有啥事好好说嘛。

  在我婚前,大郎一直跟堂叔一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在我婚后,我们还跟堂叔一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几年以后,我们各自在外造了房子。刚开始,我们两家的关系比较冷淡,因为那时候,我婆婆根本就不理堂叔一家人。只有我跟大郎背着婆婆,还会极少时候喊上一声叔,婶。

  听说堂叔这人不简单。在生产队那个年代,他可是出尽了风头,当过生产队队长,后来又当过一届村主任。嗯,在农村这可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农村人一般都对村里的长官俯首称臣,万不敢得罪的。传说当时队里有几个妇女都争着往他身上倒贴。说有一次跟一妇女在玉米地里,还被村民碰了个正着。还有版本说在牛圈里也做过那个风流事。

  十之八九的男人,一旦吃上野味,家味就倒胃口了。轻则横眉冷对,重则拳打脚踢。不难理解,堂婶的命有多苦了。

  这些都是听村里人说的,不管有没有,看他们平日相处的那个样,我都感觉,堂叔是个暴夫,堂婶是个弱妇。

  不过奇怪的是,自我嫁进汪家来,倒是一次也没看见过堂叔对堂婶动粗。理由应该是,不是当年的生产队长了,不是当年的村主任了,自然也没有女人来倒贴了。还有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了。

  在我眼里,堂叔也只是“大江东去浪淘尽”罢了,尽管他总是见缝插针逢上一些人,就一往情深吹嘘他的那些“当年荣”。

  一成不变的是,堂婶依然一切行动都得听堂叔的指挥。比如,堂叔说,想吃点腊肉,你给我烧点吧。好,我去烧。如果堂叔没开口,堂婶就不敢动腊肉半根毫毛。

  堂婶一辈子只有里里外外的干活。有人说,她一年到头连颗感冒药也不吃,偶尔的小痛小病,她都忍一忍就熬过去了。换句话说,即便感冒了,也没敢开口要求吃点药啊。那年却生了一场大病,已经病入膏肓堂叔在堂叔姐的催促下,才带她到杭州大医院看病。不久便死了。

  堂婶死后的第二年,不知是清明节还是冬至扫墓。有一次,我们跟堂叔不约而同遇上了。堂婶的坟墓离我公公的坟墓只隔几步远。我们礼貌性地打了招呼,叔,你也来了。嗯,来了。叔好像带点苦笑。

  我们承袭完祖先千古不变的祭拜仪式后,我抬头看了看在隔壁的堂叔。一看吓一跳,只见堂叔双膝跪地跪在堂婶的坟头,手拿一张一张的草纸还有冥币在耐心地烧着,口中似在自言自语着,在跟堂婶说着什么吧。忽然又见他用右手手背擦了擦双眼,哦,哭了,堂叔哭了。这是一个男人的眼泪,一个男人哭给亡妇的眼泪。

  我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那种冠冕堂皇那种虚情假意的安慰,我也做不来。我本不想打扰叔的哀思,但还是走过去打扰了。我说,叔,回家吧。嘴笨,别的就说不来了。

  唉,你婶走以后,家里就我一个人,晚上连个说话人也没有……唉,你们先回吧,我想跟你婶说说话……

  突然间,我感觉堂叔好可怜。难不成现在的堂叔也撞上了那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枪口?

  2016年i0月22日文/徐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