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泪的星辰

　　 又是 跨年夜。

　　 天很冷，然而又有多少人与我共鸣——他们的心在忙着沸腾。

　　火花银树，皎皎荧幕，把个解放碑广场的黑夜，吓得遁了形。灯影幢幢，流光溢彩，白天懂不了夜的黑。花花绿绿的气球，挨挨挤挤，拼命挣脱脱嗡嗡嬉闹，纵欲难熬的人群，飞向飘渺无际的穹冥。每个人都暴发出了人类最原始的狂嚎，恨不能把希望的田野烦恼的冢，一并寄托于风高月黑的九霄。就连怀中的宠物狗，也忍不住学着主人吠几声黄豆年华的新潮。

　　 凌晨零点的钟声响过，我在滚滚洪流中寻找出口，看见人群中有个四肢残疾的小妹妹，她用不一样的声音如泣如诉地喊到：“哥哥姐姐们，救救我吧，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如意…” 奇怪的是，几乎所有闻声斜视而来的人，都很“自觉”地绕开了，大家都懂得多看一眼意味着什么，不舍不愿或无能为力的给予，不如远去。桃心漫天飞，没有一颗心飞向她的怀抱。

　　 终于，我看到有几个人丢下几粒零星的碎币，那碎币泛着银光，恍如这2014年最后一天的天空里，流泪的星辰。

　　 那么多那么多写满了祝福的气球，不知飘飞到哪里，然后在茫茫夜空中气绝而亡；它们遮星闭月的璀璨身价，不知比小妹妹身旁的钱币多百倍千倍还是万倍，然而它们的主人宁愿选择把他们在茫茫夜空绝望挣扎后的粉身碎骨，当做自己跟风奢侈的潇洒，也不愿让举手投足的给予，贬低了自身金玉其外的身价。在一个没有金钱就会饿死的社会，这气球承载了自己太多的释然，太重的梦想。托梦的代价理所应当，一丝的怜悯都是奢侈。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想挤进去给她点钱，虽然我没有气球的主人那般“有钱就是任性，”虽然我也晓得并不是所有能编织任性的人都有钱。但我想，就当自己也和滔滔人潮一样买了气球飞上天吧…然而我很快就被匆匆赶地铁的滚滚人流挤了出来，等我重新回头看她时已经看不到了，只能依稀辨出那位若涛中蜉蝣的小妹妹，大约还在那一树耀眼的彩灯下歇斯底里的祈求…

　　 我的泪来到了眼角，我蓦地想起我也是这等待最后一班地铁的淼淼万众之一，我不能任这匆匆来去的钟声，攫走我回家的时间，我明白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意味着错过了什么，冰凉的灯光下，也许不只是这个探寻生存底线的女孩，还有一个有家难归的过客。身体缺陷的她尚且只能博得茫茫人海中勉强廉价的眸光，何况八躯俱全的我，怎能不比她更加凄苦和悲凉…

　　 终于，我没有给她钱。是我来不及，还是我归家的心太急切，我说不清，抑或我所有的理由都是企图洗清自己吝啬之名的荒唐借口，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满怀无法忘却的悔恨与愧疚。

　　 这悔恨前一半，我不给2014年的最后那个又黑又亮的晚上，也不给那方又冷又繁华、人海人山的解放碑广场。

　　 我只想给那位一个无心奢华琳琅、放荡狂欢、随波逐流，只为生存不畏夜黑风冷的女孩。尽管她并不知道，在这个凄寒的冬天，在这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城市里，在这个也亮也冷也漆黑的冰箱里，竟然还有我这个何必相识的过客，肯为她留下一缕无言的墨香。也许对她来说，再多的墨香都比不上实实在在的一枚星币，而对我来说，我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祈祷她，抑或是更多双无奈无依的眸子，能感知我这丝丝缕缕善良花开的声响，哪怕苍白如霜花，哪怕不过蝼蚁的重量……

　　 而后一半悔恨，我把它当做2015年的新年礼物送给自己，以尘封那些放荡不羁的谎言连同那孤傲成性惹下的年少轻狂。翘首黎明，也缅怀过往。

　　 打开自己的空间，我不禁笑问自己，曾几何时，二教楼转角处，我说，一缕柔风一杯酒，一叶蝉鸣一季情？曾几何时，不过一个遮阳镜，我说，镜中自有穿云眼，无视墨黑洞天光？曾几何时，嘉陵江畔，我说，不是春江非汉子，跋扈只需待良辰？曾几何时，回家时光，我说，不做浮云做落花，飞也自豪，跑也潇洒；孤笔一枝飞天涯，绿酒也好，红灯也罢？曾几何时，即兴而发，我说，只等六月果满树，定教惊龙羡牡丹？曾几何时，师生共?，怀揣三分醉意的我竟然狂道：宁可永世无妻，岂可一日无酒！

　　 曾几何时，太多太多的回忆似锦，今儿又都化作葬花的泥，只等桀骜的彩虹化作岁月无情的旧梦，于云霄中寂灭。我问自己惊龙在哪里，牡丹在何方，跋扈为谁雄？寻寻觅觅只剩两个答案，酒少喝点，红灯别闯…

　　 哦，人流中那位妹妹，我对你越悔越感谢，越感谢越悔！我没有给你留下哪怕是一分钱，而你却给了我一大笔财富：你用你冷风中颤抖如斛觫的坚甚钢铁的生命告诉我还有那些给了你哪怕是丝丝垂怜的我们：趁年轻，趁健在，趁还活着，必须努力拼搏！

　　 再会，2014，再会或再也不会，抑或时时刻刻会，跨年夜，商业街，冷风中，明灯下，人潮里，那一声、这一声花谢花开的声音，连同那一颗带泪的星辰！

　　 岁于甲午冬月十三

　　 笔飞天涯写于冷色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