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离商洲城二十里开外的沙河子街上。 记忆中的故乡是那满树成串雪白的槐花,飘着迷人的芬芳;是田野里绿乎乎的麦苗,带着泥土混合的酣畅;是场地里那高高的麦秸垛,小伙伴们来回穿梭捉迷藏的颠狂;是院子里那口摇着辘轳才能吃上水的井,回味中最清洌的甘甜琼浆;是祖母那“三寸金莲”的纤纤小脚,颤微微拄着的那根拐杖。 我的家就在沙河子供销社的屋后。一方不算小的院子,几间不算太旧的瓦房。三间正房和两间侧房构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直角,那口陈年老井就座落在两间侧房的边上。院子里除了一簇带刺的红色月季,还有一树高过我头顶许多的木角树,春天的时候开着一树花期特长的浅紫色的花。 院子的侧门旁有一棵花椒树,每年春天,祖母总是要采摘一些嫩绿的花椒叶就着一些细玉米面在锅里烙一种薄薄的饼,随着祖父风箱的来回抽动,香气缭绕扑鼻,让我馋诞欲滴。 侧门外就是生产队好大的麦场。夏天的午后早早吃完饭的小伙伴们把麦场演绎成了天堂。我最爱做的事就是躺在厚厚的麦秸垛里,遥望着月亮里的嫦娥姐姐,幻想她能放玉兔下凡来,和我一起玩耍。身下的麦秸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说不清是太阳的,还是麦子的。因为这儿离我家太近的缘故,我经常会躲在这里想念我远在镇安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想像和他(她)们一起幸福生活的场景。手里往往拿着父亲专意写给我的信,刚读完父亲亲昵的呼唤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思念便如潮涌来,禁不住的泪流满面,直到泪水打湿了整封信笺。但整个世界不会如我般的安静,麦秸垛后面,是一场不分胜负的厮杀,那些生长在童年记忆里的小伙伴为着一个自以为重大的战略目标,奔跑,追逐,一把麦秸,一捧尘土,一件衣衫,一件称不上兵器的兵器在夜空下透着寒气,很多伙伴应声倒地,又闻声而起,好像杀不死的战神。这场战役永远没有胜败,而大人们是这场战役的终结者。 那样的夜好美,让我一生向往。我离开故土三十多年了,记忆中那满堆的麦秸场依旧鲜活着,那麦秸的香气,那若隐若现的嫦娥和玉兔,还有小伙伴的厮杀,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激起我记忆的狂潮。 当春天的暖意抚摸着探头而出的绿意,青草上剔透的露珠便叫醒了赖床的花朵。多情的春日融化了冬日丹江河里的寒冰,水面涟漪,奔涌着清澈的节奏一路婉约着静静向东。 河滩的一些柳树,让季节的刷子刷出了一点鹅黄。 远处的山开始小心翼翼地渐渐黛青。 飞翔的鸟的鸣叫被一些露珠洇湿。就连偶来的春雨,也是在夜里来无踪,去无影,悄悄打湿我梦的羽翼。 田里的麦苗饱吸了春雨的滋润,透着黑绿的肥沃,让人一下看到了丰收的希望。祖母总是领着我提着一个圆笼到田间地头寻找一些“荠荠菜”之间的“野味”,让下顿的饭桌上多了一道抢目的美食。 趁周未的时候,我四叔会让我跟着他,到链边堤下寻找一些被砍伐过后留下的干枯树桩。印象中我四叔总是很卖力的用一把小斧头使尽浑身解数地将之劈成无数的小块。装满两担笼柴禾,在夕阳的余辉里我俩高兴地唱着满嘴跑调的歌曲凯旋。 春天的梦里有故乡的花朵,那是房前屋后及堤链两岸温馨而不娇艳却让我留恋的槐花,那浓郁的花香、那簇簇串串的风铃似的花朵点缀的田野里珍藏着我儿时的欢笑,被槐花装饰的槐树林是我那时唯一的仰望和游乐场,我们三五成群提着笼,装着各自的脏衣服,拿着家里早准备好的皂角,来到堤链下,洗衣服摘槐花,兜都兜不下。然后家家都做槐花饭,蒸槐花糕,品槐花蜜。花香充溢的村子里到处留着我儿时天真的想像。 依稀记得,在槐花盛开的季节,在充满花香和梦的季节,与春风相依相舞,与彩蝶相伴飞翔;依稀记得,在槐花盛开的季节,在充满花香和梦的季节,偎依在故乡的怀抱里,尽情地嬉戏、欢闹、忘我的发呆、幻想。 樱桃上市了,那诱人的色泽被一片片树叶掩盖着,红是红,绿是绿的那样招眼,随着肩上的扁担悠悠晃晃进入眼帘,怀里常揣着离家时母亲塞给我的粮票,逗留在担笼前。那馋馋的眼神直盯着红透的果实,用一两粮票的贱价换取一两樱桃的喜悦,换来更多的憧憬和春天里的欢颜。 还有那五分钱一根的小小麻花,满街橙黄的又大又可爱的甜杏,无一不让我饱享了童年心中的美味和对故乡热土地更多的眷恋。 童年的往事,都含蓄地包裹在薄荷糖的花色包装纸里,任我们惬意地吐纳或吞食,童年的往事,一如放在井水中冰凉的西瓜,舔一口,脆津津的。 像一瓶放了多年的陈酒,突然被谁打开。一种醇香的味道,自心底溢出,被风融化。既使风也潇潇,人也潇潇,但心很暖,很温馨。 春天,在院子里每一朵带剌的月季上,喝着露水。在那棵不算太高的木角树上,攀成渴望。它的存在,让我的快乐,沐浴着阳光的细语。 端午节到了,我和伙伴们相约在田垄上割来一簇簇艾蒿,给自家的门楣、窗棂摆上那么一撮,那绿葱葱的艾叶散发出令人陶醉的暗香,顿时节日的气氛便一下子高涨起来。我的祖母总是赶在天明前煮熟各色品种齐全的一大锅棕子,有纯小米的,有纯糯米的,有红枣掺着小米的,也有五仁掺着糯米的。 故乡的风俗是要提着棕子去给亲朋好友品尝的。记得那一次,我就提着自家的八个棕子去了我同学家里,就是后山叫作红光的地方去游门子。 我同学她妈对我可好了,拿出家里所有好吃好喝的招待我,做了满满一桌子美味让我大饱了口福,走时还回了四个她家做的棕子。这让我感到大人的生活是那么的有意思。 朦胧的月光,璀璨的花瓣,在我的胸口,生长出热爱和希望。 夜的露珠,是思亲的泪水。我的眼眸深处,生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 一种红使我怜爱至今,那是村子里挂在枝头随处可见的那种碎碎小小的柿子那透亮的红晕。 落叶飘飘,飘飘落叶。 那小小的红柿子尤如一个个红红的灯笼挂在秋景里,让我长久地沉浸和向往。间或有叶子落下的沙沙声,对我来说是无声的画坊。 深秋了,祖父总是将采摘下的小红柿子连带着折下的树枝用一根绳子将它们纠结在一起,挂在炕头,我也总是在这种红灯笼的照耀下酣然进入梦乡。梦里都想着在第二天早起穿衣上学的时候好顺手牵羊地摘下一颗放在嘴里,让那种独特的甘甜润成一天的快乐。 邻家伯伯的果园里,红红绿绿的苹果熟了,那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我们小小的个头,却挡不住心的向往。我们往往几个人分工,望风的望风,另外的人则早早拣好了小石头瞅准目标猛地投掷过去,苹果应声落地。眼看就要到手的果子往往被闻声狂追过来的看园子的大黄狗惊得落荒而逃。 雪花飘飘的时候,冬天来了。六角的晶莹,一团团覆盖了所有的原野。 满地的雪,将村外的田垄厚厚地盖上了一层。土地温暖了,麦苗藏进雪里。 雪是我童年的惊喜,是我童年的梦境。我在雪地里和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将一份惬意挥洒得淋漓尽致。 每早上学前,祖父总是燃一把麦秸,将我的小手烘暖,然后送我出门。踏着厚厚的积雪,我和同伴们你叫上我,我再叫上她相约去学校。学校就在整条街的尾端,必须要经过一条窄窄的溪流。水浅且清洌,被一层薄冰覆盖着,偶而可见一两条小鱼秧游走在布满碎石的水底。 校园很漂亮。橱窗里总是有我的作文在那里展出。经过的时候老是忍不住看看别人是否也在留意它,心里无形中多了一份期盼。 老师很多,大都是很漂亮的一群年青人。我们总是在一张纸上临摹毛笔字,那握笔的姿势竟如同握钢笔一般。老师一般都会在临摹得比较出色的字上打个红圈,而每次都是我的红圈最多最满,这引来同学们的羡慕,也让我糊满墨汁的脸洋溢在一片得意和喜悦中。 我至今记得我那些伙伴的名字,她们是:井雪敏、石小红、田会玲、田小莉、陈文涛等。 两千零一年我祖母去世的时候,我曾回过故乡一次,那已经事隔二十多年,我早已有了自己的女儿,打听之下她们有的竟然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都嫁得挺远。 遗憾的是这次故乡之旅我一个故人也未遇见。 我曾漫无目的地游遍整个村子,寻找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可惜随着社会突飞猛劲的发展,沙河子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此起彼伏,铁轨正在铺建,早已不见了旧日的容颜。 从那以后的几年间,我故乡的亲人都相继去世了,留下的只有几堆长满荒草的坟冢。也是因为晕车特别严重的缘故,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心里明白那一次算是和故乡真正意义上永别了。 故乡,我梦恋的热土,不必询问你红肥绿瘦,我只顾在梦中把你深情地凝望,一步步跨越浩渺时空,穿梭苍茫征途,守候那耸起的万千风姿,让不眠的相思在夜的星空唱响。 回忆是暖心的烛光,在漫漫的眷依中,蕴藏一团炽烈,挺拔成一种时尚。你自始至终都活在我的记忆中,活在山花烂漫的暖春,活在绿树成荫的炎夏,活在群雁南飞的金秋,活在瑞雪纷扬的寒冬。 故乡啊故乡, 即使你在迢遥之外,仍是一颗明亮的北斗,悬挂在我的心空,洒我两眸灿烂的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