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走了，请你好好的拥抱我吧。因为，我属于这片黑暗，每到光亮之时，我就像一个失明的瞎子，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是你最后的道别吗？

　　衫子的泪水早已横亘鼻梁连成一片，潮湿心底阵阵，疼痛开始疯长，象是夏季里叶脉的扩张。

　　再看一眼这片秀丽的小山村，再望一眼横过小溪的那座安静的小木桥。曾经的单纯，曾经的时光，曾经热泪盈眶的青春都将逝去。唯独他，一直明亮在衫子的心底，从来……从来都没有暗淡过。

　　其实，生命中的我，一直都与他遥遥相望。

　　冰冷的天气，素面的天，苍白的脸。

　　衫子一个人逛在零下十度清冷的街头。白的毛衣，高的衣领，蓝色的牛仔裤，脚步慢慢的踌躇少女。是该离开的时间了。一瞬间，她望见自己的手心，掌纹交错，命运全刻在无法改变的现在。

　　天越来越暗，晨露都结成了冰，云落下，变成雪，叫冬季。

　　（二）

　　“小姐，面来了！”服务员将一碗热汤面送到衫子的面前。衫子对着热气腾腾的辣汤面没有一点胃口。

　　“拖木沟面馆”算是米市镇最好的一家面馆了。三年前那个冬天，第一次来这里吃面，也是坐在这个靠窗的位置。不同是，那时坐在自己对面吃的热火朝天的男孩子已经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永远！

　　永远记得！

　　永远都记得那个冬季下雪的傍晚，威宁的眼中青春迷蒙，笑意隐隐。衫子拘谨地站在他的身边。威宁眯一下眼，回过头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衫子，我爱你，无法自拔。

　　衫子记得，威宁当时的腮旁有两道绯红绯红的红晕在飞舞。他凝望着自己，又狠狠地看一眼天空，然后在雪地里写下：我爱你。

　　爱情极美，其状如雪花，它像柔韧的根，深深地扎在衫子的心里！

　　衫子说：你怎么这么直接？

　　威宁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特好看。他说：我不喜欢翻来覆去的绕弯，我喜欢一些简单的，干净的，朴素的爱情。

　　衫子看见他的眉飞色舞发丝飘飘，一天一地的弧线。

　　那个冬季结束的很快，衫子还没来得及品味就飞一般的过去了。留在那个冬季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惹人留恋，好像一种悠长的绝美的风丝带总会轻轻的变成一股气流，慢慢地弥散在自己的周围。还有那一双明净的眼睛，象天上闪烁的星光，亮亮的、低低的、在那个永不结束的季节里温柔地进行着。

　　“小姐，面要凉了。”

　　衫子这才回过神来，“拖木沟面馆”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衫子有些不自在，那么多的服务员迷惑地盯着自己。衫子付了钱，服务员说：“你还没吃呢！”

　　“不吃了！”衫子说完，起身走出了面馆。一碗面吃到最后还是一碗面，一场爱爱到最后还是那场爱。

　　衫子想：失去爱的人会是这么痛苦悲伤么？也许，等自己看惯了人情淡薄的岁月就会好受一点吧！可是，在炎凉世间某个寂寞的时刻总是想起他，心情如同缓慢浸入一片清凉的湖水， 周围喧嚣渐退，心底愈加难受了。

　　也许，不去想，不去爱，那就没有痛苦了吧！

　　冬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衫子的思维一直停留在那个季节里一刻都不愿意醒来。多么光滑如水的思维，让她那深藏在内心美丽的灵魂升腾起来，慌乱不止。这个冬季依然有雪，天气冷的让人厌恶。道路两旁的树木都冻的“咯吱咯吱”的响。衫子站在石阶上，身上被寒气冻得生疼，麻麻的。

　　衫子想：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要的太多了，威宁才离开自己的。不会呀！威宁曾经说过，为了我可以奉献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可是，他走的时候为什么说“你要的太多呢”？

　　衫子鼻子冻的发酸，她揉了揉眼睛，一股暖暖的眼泪流了出来：其实我要的不多，无非是那点温柔的感受，体贴的问候；其实我要的不多，无非是两颗心的交流，轻轻的触摸；其实我要的不多，无非是多一点关心，多一些信任；其实我要的不多，无非是彼此的相契，平凡幸福的生活。

　　（三）

　　天，黑沉沉的。云层低得压到了地面上。夜空的一角，一团肥圆的大月亮，低低浮在黑色的树梢上，苍白苍白的。四周没有一点风，树林子黑??，一棵棵静立在那里。

　　衫子眼前有一个黑影闪过。天！如此熟悉的身影。衫子心情起伏起来，是他，一定是他，威宁。他不是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吗？他不是说永远不回来了吗？

　　衫子擦亮了眼睛，朝黑影靠近了一些。这次，衫子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已经熟透在自己心里的影子就算化成了灰飞也能认得。

　　“威宁，是你吗？”衫子对着影子小声地喊了一声。影子回头看了一眼，又慌张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威宁走了一年多了吧？

　　衫子站在夜色包围的雪地上有些茫然。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为什么躲着自己？衫子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威宁曾经对自己说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响起来：衫子，爱上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我要用我的一生去爱你，去呵护你。

　　威宁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他走的前一天晚上。那是一个夏天，衫子去他家玩，威宁正跪在地板上，揪着一块大抹布在擦地板，打着赤膊，一双光足，一头的汗。他看见衫子到来非常高兴，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要给衫子做饭吃。

　　威宁家的后面有一个莲花池，夏季的晚上天热的厉害。威宁和衫子围绕着莲花池一圈一圈的转悠。黑暗中，衫子看见威宁一双炙热得发出碧火的眼睛，象萤火虫，落到衫子的脸上灼得人让发疼。衫子感到不安，感到心悸，可是她却无法回避那双眼睛。那双炯炯的眼睛，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热烈，好象拚命地向她探索。

　　威宁拥着衫子，慢慢地低下了头。衫子的脚跟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莲花池里的睡莲，到了夏天就会一朵朵开放起来，浮在水面上，象是一盏盏明艳的红灯笼。

　　其实，衫子根本不知道，威宁根本没有离开过，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四）

　　一季的冬天，温度转冰。

　　地上厚厚的黄叶上落了一层雪，踩上吱吱作响。衫子一个人走路，空气中有些泥土的芳香， 若有若无的雪花落在她的头顶上，瞬间化成水珠滚落一地。

　　其实，我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一下爱情呢；其实，要爱上一个人真的好难；其实，我觉得越来越没有值得别人爱的地方了；其实，看似幸运的我真的很不幸的；其实，我从来就不曾真正拥有过他；其实，我活到现在都没有活明白过。

　　衫子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单位门口。她想来这里向同事告别一下，然后启程远方，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感受陌生、感受孤独和那份本不属于自己的落寂。

　　同事都希望衫子能留下来，留下来在这个幽静的边陲小镇里安度生活。衫子眼睛湿润了，她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能留下来的想法，只好对伤痕最潇洒的远离。

　　街道两旁都栽着一些重重叠叠、纠缠不清的香樟树，一棵棵老得须发零落。还有靠着马路的那一排终日摇头叹息的梧桐，如同一圈紧密的田篱，把衫子的心狠狠地遮掩起来。

　　再往前走就到汽车站了。衫子是中午11点半的公车，现在离开车的时间还早，她想多逗留一会儿。毕竟，这一去还不知道几时重回这里。时间过的真快，转眼三年了，三年又三年，这个小镇的角角落落都有自己的足印在记忆中流失掉。记得威宁曾对自己说过：这个世界是黑色的，你一定要相信，即便在你面前表现的多么美好的人，下一瞬间，谁也猜不出他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衫子想笑，不知道威宁说这话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如今的他，真想像不出为什么变化这么快，不也是一个下一瞬间吗？现在的爱情真好笑，真是讽刺。

　　其实，在这个迷乱的世界里，我们渐渐都有了一种爱无能的病，呻吟着追求爱，却在爱里面迷失了自己，在爱的错乱里忘记了如何去爱和如何被爱。

　　（五）

　　车子启动了。

　　衫子的心突然沉重起来，一种飘洋过海般的惆怅挥也挥不去，心情一落千丈，如同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一样。她用纸巾拭了一下眼角，突然看到车窗外有人向自己挥手。她回头看了一眼，天，是威宁！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女孩子拼命地朝自己挥手，右胳膊下的拐杖有点颤颤地抖动。

　　衫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为他？为她？还是为自己？车子走了。身后那个美丽的小镇在衫子模糊的眼睛里变的越来越迷茫，就像峨嵋山顶的雾。

　　衫子的手机里有一条威宁发来的信息。

　　他说：衫子，对不起，其实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我爱你！你刚才看到我身边的女孩子了吧？她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离开你之后才和她在一起的。准确的说我并不爱她，可是，她比你更需要我，更需要我的关心和爱护。她是我高中同学，一直很喜欢我，就在我离开你的前一个星期，她出了车祸，从此成了残疾。听她的家人说，她在医院的时候最想见的人就是我。为此，我考虑了好几个晚上，只好做出痛苦的选择，选择了和她在一起，就算是给她一个生活下去的勇气吧，就算是拯救一条鲜活的生命吧，就算是放弃了我们的爱情你也一定会原谅我吧。衫子，爱情很可贵，可是在一个鲜活的生命面前，爱情更能显示出它的珍贵和无私。衫子，我爱你，一路走好……

　　你有过暗夜里遭到最急迫的追赶吗？

　　此刻，衫子的心大抵如此。就像一本小说，悲剧序幕早已暗伏许久，血色就等待底页来封口。所有的快乐都是泪水的伏线，层层剥开美丽，快乐的背后，一把刀早已步步为营插进心脏深处。

　　然而，无悔！

　　衫子抬起头，泪，自她的眼角，正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