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梅生了,是个男孩,但不是大胖小子,只有六斤多一点,当时看她圆滚滚的肚皮,估计最少也有八斤的,当吴胖子电话里喜滋滋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由衷的为这位射术精湛的射击教练感到高兴,吴胖子许诺我,过几天一定请弟兄们好好喝一杯,一醉方休,我笑了,自打和吴胖子喝酒认识起,我就没见过这厮清醒过,每次都是别人刚进入状况,他已经一醉方休了。 方梅一回家生孩子,办公室立刻冷清起来,以前方梅在的时候,张斌这厮话贼多,极殷勤,早早就来打水扫地,自打方梅不来之后,这厮像换了一个人,懒懒散散,别说扫地,打水都要和我计较半天,有时候干脆划拳决胜负,话更是少得不能再少,除非有电话来,否则办公室里半天没有声音,细思量,这么下去也不是长法,再说,万一哪天我俩同时出差,办公室不是唱了空城计?还是得找个内勤,和张斌一说,这厮正有此意,忙不迭的答应。 我斟酌半天,草拟了一个招聘启事,拿给张斌看,上面是这么写的,“本公司因业务发展需要,兹招聘内勤一名,要求身体健康,容貌姣好,性格开朗,活泼大方,能熟练掌握计算机,会各种办公文档,学历大专以上,年龄28岁以下,声音甜美,善于应酬者优先”,张斌看了看,又加了一条,“未婚”,我有些诧异,看了看他那有些躲闪的目光,瞬间明白了,这厮明摆着是抱着兔子要吃窝边草的想法,想了想还是加上吧,真要是有个日久生情,毕竟未婚女人麻烦要少一些。 我们俩将招聘内容工工整整抄在一a4纸上,跑到燕子山路的山东人才市场,交了三十块钱,高高兴兴回去了,姜太公钓鱼,就等愿者上钩。 那段时间,我和张斌的生活一下丰富起来,每天都充满憧憬和期待,天天盼着美眉妹子上钩,会不会来一个精灵古怪、聪明伶俐、一肚子鬼主意的小黄蓉?或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杀人于无形的任盈盈?或者肤若凝脂、美若芙蓉、冰清玉洁、纤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再不济像香港艳星叶玉卿、李月珍那样搔首弄姿,姿态撩人的也行。 但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如意,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高校还没扩招,大学生都是国家包分配,人们还是乐于有一份固定工作,社会上闲杂人员并不多,我们招聘启事登出后,每天都有上门来应聘的,但稀稀拉拉,也只有十几个,而且质量堪忧,来的最多的是下岗的中年妇女,有的膀大腰圆,有的面黄肌瘦,眼神一律怯怯的,神情有掩饰不住的凄苦,她们被生活的重担压迫得太久,就像溺水的人,恨不得抓住身边的每一根稻草,望着她们那一双双祈求与担忧的目光,我只能一声叹息了,毕竟,这里不是慈善机构。 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那扇门推开又关上,关上又推开,带来的是一次次的郁闷与沮丧。 也来过一个貌似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女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材修长,举止有范,走起路轻盈如舞蹈,说起话来轻声如燕语,眉毛被精心修饰过,弯弯的,淡淡的,一嗔一笑间,风情万种 往那里一坐,有一种强大的气场,我和张斌都被她给镇住了。 女人自我介绍说,她是某个厂研究所的技术人员,因为和领导关系搞得不好,不想在厂里干了,想出来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女人说得神采飞扬,像是在主席台上做演讲,底下的听众只有我和张斌两个。在那个年代,辞职还是需要勇气的,尤其又是一位人见人爱的漂亮姑娘,我和张斌对她都有些崇拜了,仰着脸,聚精会神的听着,至于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诺诺连声,全然忘了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等把女人送走后,我和张斌半天没说话,都有了招揽之心,后来却越想越觉得这女人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虽然语气很真诚,貌似很单纯,但眉宇间总有一种风尘气,为慎重起见,我通过朋友的朋友,转弯抹角打听了一下这女人的来历,确实是那个厂的职工,但不在研究所,而是厂办一枝花,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这女人最早进厂是在厂里幼儿园,幼儿师范毕业,能歌善舞,明眸善睐,加之一双眼睛会说话,八面玲珑,很快就在厂里崭露头角,一次歌咏比赛,她拔得了头筹,厂长亲自给她颁奖,颁奖后的舞会上,两人更是连着跳了好几曲舞,后来,她就调到了厂办,遇到厂里有重大的外事活动,重要的来宾,总是能见到她活跃的身影,再后来,听人说她经常去厂长屋里汇报工作,进去了就半天不出来,出来后面若桃花,眉目含春,再后来,风言风语就传开了。一次,厂长的老婆不知听到什么风声,大中午的怒气冲冲跑到厂长办公室,敲了半天门,最后,门开了,她像受惊吓的小鹿,嗖的一下从里面跑了出来,厂长老婆怒不可遏,在后面破口大骂,穷追不舍,这事就成了厂里那段时间最大的新闻,再以后,就不见她上班了。 我把打听到的情况和张斌一说,多少有些泄气,严格的说,我和张斌那会还都属于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对这种社会经验丰富,性格张扬的女人天然有一种畏惧心理,真要让她来了,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哪,对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人总是有些担忧和排斥,那女人后来又来过几次电话,言语里有十分的期盼,说跑业务也行,我借口说再考虑考虑,几次三番过后,那女人便再没联系。 还来过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个头不高,身材瘦削,我有些啼笑皆非,耐着性子对对方说,大姐,我们招的是内勤,不是保姆,那女人依然坐着不动,对我们说,我知道是招内勤,我来不是应聘这个的,我是来给你们介绍业务的,细聊之下,我不禁大喜过望。原来,女人以前在济南市经委上班,去年因病内退,赋闲在家,闲得久了,心理便起了些变化,看什么都不顺眼,整天和老头吵架,老头在一设计院任部门领导,单位里狗撕猫咬的事情本来就多,回到家里还得看她那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也有些烦,便催着她出去找份事干,女人到燕子山路的人才市场溜了一圈,恰好看到我们的招聘启事,便有一搭无一搭的来了。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我不禁热情起来,赶紧给她沏茶,嘘寒问暖,再看老大姐的脸,似乎也没刚开始那么显老了,清瘦疏朗,风韵犹存,年轻时可能也是个骨感美人,只是眼角处有细密的皱纹,眼袋有些松弛,但那皱纹在我眼里已经不是皱纹了,那就是一朵正在徐徐盛开的鲜花,后来,老大姐还真给我们起了大作用,帮我们做成了好几个项目,这是后话。 连续多天没有合适的人来应聘,我和张斌也有些泄气,本来我俩还挺重视,一有敲门的,我就赶紧正襟危坐,抻抻衣角,理理头发,然后示意张斌开门,来人坐到我面前,我会煞有其事的先问几个问题,诸如年龄,学历,工作经历之类的,然后神秘兮兮的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每到这时,对方都会有些紧张,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一个考官,而是掌握他们生命攸关的医生,其实,我不过是胡乱涂写了几句毛主席语录,后来,我俩便松懈了,再有敲门的,我俩就站在那里,随意打开门,简单问几个问题就让对方走人。 就在一个枯燥而无聊的下午,我们突然迎来了最期盼的人选。 那天下午的敲门声有些怯怯的,一开始我和张斌都没在意,又一次响起后才去懒懒的开了门,进来的女孩令我们眼前一亮,女孩瘦瘦的,中等个,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皮肤不是很白,有种健康的象牙色,光滑细腻,五官很精致,鼻子小巧,一双眼晴眸含秋水,瞳仁亮亮的,看人时似乎专注的望着你,含情脉脉,又好像隔着一层纱,一层雾,朦朦胧胧,我几乎一眼笃定,就是她了,有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欣喜。再看张斌这厮,眼睛瞪得圆圆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女孩猛不丁一看他,惊得他一个机灵,赶紧转过头去,过一会,眼珠子又溜了上来。 经过交流,知道女孩子刚刚从济南商校毕业,分在搪瓷厂,干了几个月,感觉生活太单调,加之那里的工作环境太嘈杂,她想出来换换环境,碰碰运气,我静静的听她说完,内心窃喜,这不是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吗?刚毕业,涉世未深,一张白纸,可以画最美最好的图案,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表现出太急切的样子,我理了理思绪,一脸平静的对她说了我们公司的现状以及对她工作的要求,并展望了公司美好的未来。其实,和她原来的工作比,我们这里的优势是明显的,在宾馆办公,环境清幽,工作轻松,无非是接接电话,发发传真,以及一些办公琐事等,至于待遇,肯定比她在工厂的工资要高,看得出来,她对我们这里也很满意,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眼神里那份热切是显而易见的,只是辞职这事确实太大,别说是她,就连我那会也是请病假出来的,我理解她的苦衷,给她出了个主意,不用着急辞职,先回去请几天病假,来干上一段时间,觉得行再说,女孩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高高兴兴走了,说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 我和张斌在焦急不安中等了几天,女孩终于来电话了,说家里同意了,她明天过来上班,我们俩那个高兴啊,终于来一个能搅局说话的了。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话一点不假,以前方梅在的时候,还没觉得她有多重要,等她回去生孩子了,我们才发现,两个男人在一块是如此无聊,那段时间,我们俩都有点烦对方了,谁也不说话,最多互相扔根烟,一天熬下来,是那样的漫长。 第二天一上班,女孩果然来了,当时大概是十月初吧,天气还不时很冷,女孩穿一条长裙,只裸着脚踝部位,风姿绰约,明媚动人,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女孩不是自己来的,同来的还有一高高大大的黑脸汉子,女孩对我们介绍说,那是她男朋友,陪她一块来看看,我和张斌头一下大了,有种受骗上当,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觉。张斌这厮更是恼火,本来是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为此,还特意在招聘启事里加了一条“未婚”,但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家有男朋友,总不能在招聘启事里连这个也写上吧,于是,我们俩看黑脸汉子的目光都有些恨意,感觉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虽然这颗白菜又高又壮,黑脸汉子看我们的眼光也有些敌意,有点耀武扬威,仿佛在宣示主权,告诉我们,女孩是他的,别打她的主意,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在各自心怀鬼胎中结束了。 女孩就这样留了下来,对了,女孩姓姚,叫姚冰,那黑脸的胖头陀姓郑,叫郑龙,每当我想起他,总是会联想起《水浒传》里的郑屠夫。 姚冰这女孩,怎么说哪,柔得像一颗纤弱的小草,干什么都是轻轻的,走路轻,说话轻,吃饭轻,喝水轻,好似怕惊扰了别人,尤其说话,不但轻,而且还慢,慢得能急死人,以前方梅在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都是听我和张斌胡嘞嘞,但她那是善解人意,真要说起来,那小嘴巴巴的,我和张斌根本插不进话去。姚冰不是,她就是慢,你说她吐字如兰也好,说她丹唇轻启也好,反正挺让人着急,你这边说了半天,等她回复,她只是笑着说半句,那半句要想一想再说,一开始极不适应,每次说完话都要看她半天,看她慢悠悠的回答,后来也疲沓了,说完后该干啥干啥,她知道了就行。但姚冰有个极大的好处,认真、有耐心,什么事情交给她,你尽管放心就行,她会一样一样给你做好,比如电话记录,我们办公室有个笔记本,专门记载每天的电话往来情况,哪位客户打来的电话,有什么事情,以往的时候,我们都是把重要的事情写一写,不重要的就不记了,但只要姚冰接的电话,时间、地点、人物、谈话内容等,那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后来我和张斌干脆不接电话了,有什么事情都推给她了。 时间久了,和姚冰熟了,知道这也是个苦孩子,她家是北园的,母亲去世早,父亲又找了一个,继母对她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不咸不淡,女孩懂事早,心事也多,整天闷闷的,不怎么说话,发奋考上商校后,就彻底离开了家。 胖头陀郑龙是她商校同班同学,这厮人黑皮厚,从见杨冰第一面起,便像苍蝇闻到了鱼腥,一头扎了上去,大献殷勤,杨冰从小没有母爱,缺乏安全感,面对黑胖子这般凌厉的进攻缺乏抵抗力,虽然没有答应他什么,但也没有拒绝,因此,上学那几年,他俩经常同进同出,成为事实上的男女朋友,黑胖子这厮也经常以保护人的身份出现在姚冰的同学朋友前。这黑胖子表面看憨厚老实,其实是个不安分的主,这厮上学学的是财会,却酷爱捣鼓计算机,毕业后一天班也没上,直接去山大路的科技市场练摊去了。 和他熟了以后,有次我路过那里,闲着没事,去找他扯闲篇。 他的摊位在山大路西边的科技市场一期,从正门进去,走大约三四十米,再往北拐,快到二区的时候,在一犄角旮旯处。这厮租了两三米的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品牌的机箱,显示器,柜台里摆满了鼠标,键盘等配件,主业是装机。那时买电脑还没有品牌机这一说,都是组装,具体讲就是拿着早就看好的配置,找黑胖子这样的奸商讨价还价,成交后,黑胖子左一个电话要来了cpu,右一个电话要了内存条,硬盘等,用螺丝刀咔哧咔哧,灵巧的?意烈环?螅??骶妥俺闪耍?缓笤僮吧系涟娉绦颍?苑骄涂梢钥缸抛呷肆恕?/p> 但这种装机业务因为竞争激烈,利润也有限,因为买主也不傻,电脑里就那几样东西,每样科技市场都有卖的,一样一样的价格都是明摆着的,挣点小钱容易,想发大财很难。 其实,黑胖子还有一个利润渠道,那就是卖盗版光盘,而光盘中毛利最大的是毛片,一般盗版盘诸如香港的枪战片,好莱坞的大片什么的,能卖到三四十元一张,而毛片最好的时候可以卖到六七十,其进价也不过五六块钱。 那天我去的时候,这厮正鬼鬼祟祟的和一客户讨价还价,柜台上若隐若现的摆着几张光盘,我一看封面就知道是毛片,客户坚持四十一张,黑胖子坚定的说,低于六十不卖,两人相持半天,最后客户说可以多要几张,再给便宜些,黑胖子神神秘秘的从柜台下面又拿出一打,客户根据封面的裸露程度,精心挑选了几张,最后凑了十张,说,最多给五十,黑胖子龇牙咧嘴,一副赔掉了腚的不情愿样子,勉强成交。 客户高高兴兴走了,黑胖子一改刚才的沮丧,得意洋洋的一五一十数起钞票来,看到这厮这幅奸商的嘴脸,我气不打一处来,大喊一声,警察来了,这厮一惊,立马俯下身子,脚一勾,从柜台里勾出一空纸箱,将柜台上的光盘一搂,往柜台下一划拉,再一脚踢回柜台里,前后不过几秒钟,柜台上干干净净,然后,这厮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双贼眼四处逡巡,看得我目瞪口呆,谁能想到,这貌似粗鲁笨重的胖头陀竟然做事如此麻利,惊魂甫定之后,这厮观察了半天,并没见有什么动静,眼光突然扫到正在一旁嗤嗤偷笑的我,这才醒悟过来,拿起柜台上的烟就向我扔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