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书里有个很有味的洋笑话:茶叶初到英国时,洋人不知怎么吃法,于是将茶叶加水煮沸,掠去茶汁,单吃茶叶渣子,或是,拌些黄油和盐,敷在面包上同吃,吃完咂舌道:“好是好,可惜苦些。”此种滋味,应当“妙不可言”。 我在十几岁时,也闹过很愚蠢的笑话:一日与一位男性友人聊天,聊着聊着,话题越聊越干,为了避免气氛尴尬,正好瞧见桌上有一套新买的茶具,又在茶柜里随手撕开了一袋未开封的茶叶,似小孩子闹着玩般,终摆弄不出一个所以然,干脆取出个玻璃杯,将一小袋茶叶倾进杯里,加入沸水,满满一杯被泡发的茶叶,盛于友人面前,他初不言语,只是颔首微笑,半饷,才开口:“米饭与水稀和在一起,便成了米粥,你今日将茶叶与水稀和在一起,便是茶粥了。”事后才得知,我糟蹋掉的茶叶价格很不便宜,为了避免二次糟蹋,硬是被生生地“培训”了一个小时,从洁具到如何温杯、投茶、洗茶、泡茶、出汤,到应如何闻香、喝茶。只是,不管有意还是无心,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从未再碰过茶,解渴也好,解乏解困也好,倒与碳酸饮料结下了很深厚的友谊。粗浅点来讲,这便也是“茶粥”在我心里投下的阴影了。 论喝茶,《红楼梦》里的妙玉当属极品: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妙玉品茶,更注重的是茶具与水:一日,贾母携了刘姥姥及一众人来至栊翠庵,妙玉亲自捧出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其余众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用的水皆是“旧年蠲的雨水”。宝钗黛玉在耳房内吃体己茶,茶杯却是“王恺珍玩”一类的古董,宝玉要求“随乡入乡”,妙玉便找出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盏,用的水便是“五年前在玄墓蟠香收的梅花上的雪水”。更甚处,妙玉品茶的高论,让超凡脱俗的林妹妹,也成了她口中“连水也尝不出来”的“大俗人”,自是“非同一般”。也难怪,学贯中西的林语堂先生极烦了她。 曾经有位英国作家说过:“文艺女神都带着酒味。茶只能产生散文。”而在咱们中国,自古便有“茶中诗味”之说——“诗清只为饮茶多”。为了装一下“诗味”,我也曾郑重其事在书桌上摆上一本《茶经》,腹中诗味未增,显然是多了一个助眠神器,至今未曾读完全本。五月份时与echo去了一趟福建的永定县,来到茶叶的盛产地,自然少不了要去品一品茶,两个门外汉,在桌底下耳鬓厮磨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喝最贵的。”后还是托了一位山东大伯的福,从便宜些的到最贵的,甚至是更贵的,全尝了个够,出来时侃侃自谈“今日可是够了,在茶多酚里泡了个澡!”终还是“丢人现眼”了去。 瑜伽馆里的老师也是好茶之人,为了调和众多学员的口味,课前她便会煮上一壶红枣茶,一个小时后,众人大汗淋漓口干舌躁,一窝蜂跨进茶室,三杯两盏,牛饮而尽。现在年轻人喝茶,大多解渴,不在辨味。一日,馆里只有两个学员,她唤我入茶室,在桌前盘腿而坐,她一面为我斟茶,一面介绍“这是上等的安化黑茶,你尝尝,味道如何?”我的家乡小时候也有成片的茶林,每到采茶时节,三姑六婆便会吆喝着上山,小孩子也会混在庞大的队伍里凑热闹。乡亲们虽年年采茶,也只是为了贴补家用,并没有品茶之说。“这可是你家乡的茶。”老师说得轻描淡写。我双手接过茶杯,微微侧过身,竟有些心虚之态,浅尝一小口,便也像那初尝茶叶的洋人一样,咂舌道“好是好,味道淡了些!”自为糊弄不过,便以“是我母亲家乡的茶”作为终结语!呜呼,终不是茶中之同道人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