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我记忆的起点,因为再往前的记忆,几乎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 五岁前,我家没有自己的房子,住在小队仓库里。生产队那会儿,父亲是小队会计。生产队解体后,仓库就空置了,只留下一些锈迹斑斑的农具。这间仓库,储藏粮食时总显大,但是作为一个家,实在袖珍极了。前半间作为堂前间兼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是放了一个洋油炉和钢筋锅),后半间则作为卧室。那时家里堆满种地的家什,箩筐啊,长篮啊,铁钯之类的,还有一个已经不用却不让扔的犁,横七竖八堆满大半间客厅,连个放屁的地方都没有。 屋里虽小,门前的一块晒场却大得很,我估摸着有一百多平方吧。因为生产队的稻谷都要在这里晾晒,所以还浇了水泥地面。那时候,这么大一块水泥地,在村里是绝无仅有的,放个露天电影也绰绰有余。夏季和初秋,我们总是把饭桌搬到晒场上,边吃饭边乘凉。屋里实在热时,父亲也会帮我们把床搬到外面睡。床很简单,两条长凳一放,一张竹榻一搁,一卷草席一铺就可以了。蚊子多的时候,就在上风口用瘪谷子点一个蚊烟堆。蚊烟堆哪有必扑好用,有时候熏不走蚊子,却把我们熏得满眼泪水。不嫌麻烦,父亲也会给我们撑蚊帐。其实也不麻烦,在长凳外侧的四个脚上各支一根桃子竹竿,再横地绑两根竹竿就可以了。没有蚊虫骚扰,自然一觉睡到大天亮。 过白露,早晚变凉,父亲也不同意我们睡外面了,怕沾了寒气。可是中秋节如果天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享受一次在外面睡觉的机会,只是得裹上被子。抬头便是天,又有清风明月相伴。这种夜,只一想,便能满满的美意。 中秋节前昔,母亲会到西南边一里路开外的庙后桥村给我们买月饼。那里有一爿小店,月饼的花色相对比较多。一里路打个来回,小脚的母亲足足要走上半个多小时。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难熬,眼睛跟着在庄稼地慢慢移动的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看不到了,就搬一条长凳,站在两头,伸长脖子,直到她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为止。我现在脖子那么长,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由于馋虫作怪,兄弟俩在晒场坐立不安,嘴里嘟囔着,嫌母亲走得太慢。等到视线中又出现那个移动的黑点,两眼才重新放出光芒。黑点越来越大,逐渐变成母亲的身影。这边,则是在长凳上欢呼雀跃的我们。 月饼总算买回来了。那时,最多的是那种铁饼那么大又铁饼那么硬的老月饼。母亲一般买两个,一个是杀我们馋虫的,还有一个,是等着过中秋的。母亲在一个月饼上打个叉叉,均匀地分成四块,两兄弟每人分两块。另一块,则会被母亲藏起来。不消说,一阵风卷残云,一个月饼就进了两只饿狼的肚子。此刻,终于能体会到悟能兄吃人生果是什么感觉了。接下去,当然用二娃的眼睛搜寻另一块月饼的下落了。其实搜到了也不顶用,只敢解解眼馋而已,父亲的大手掌还是令我们有所畏惧的。只好扳着手指头倒数着日子,期盼可以名正言顺品尝另一块月饼的日子早日到来。 日子似乎比小脚的母亲走得还慢,两三天过得像两三年,但八月十五到底还是来了。爷爷住大伯家,奶奶住我家,一个月饼要分五份,这可如何是好?好在父亲“不爱”吃月饼,每次总会自告奋勇地提出只要分四分就够了。这可乐坏了我们,虽然还远未到入学年龄,但是被除数不变的情况下,除数越小,商越大的道理还是懂的。所以我现在经常教育学生,学*数学一定要联系生活实际。 一家人围着小圆桌而坐。第一块月饼当然给奶奶,然后给母亲,最后两块就是我们两兄弟的。母亲的刀法已经炉火纯青,她分的月饼已经让哥哥再也目测不出哪块月饼最大了。但当我们一阵狼吞虎咽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手里的月饼时,奶奶和母亲会从自己那一块里掰下一半分给我们,然后说出一句似乎商量好了的话:“这么大,我吃不完。”吃完月饼,两兄弟就坐在圆形的桌上看天上的圆月,一边听着奶奶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夜渐深,便钻进父亲搭好的挂了蚊帐的床上,在外面过上一年中最后一个夜晚。 儿时的中秋节,月饼很少,月色很淡,亲情却很浓。那种其乐融融的情景至今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