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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
 
 
修改时间:[2016/09/14 23:07]    阅读次数:[450]    发表者:[起缘]
 

  她在凌晨四点醒来,精神倍儿爽,站在冰箱前啃掉了一个面包,一瓶酸到牙床打架的冰柠檬汁,紧接着又一大口一大口消化掉了一个苹果,然后口含着一根冰成铁棍的棒棒冰,关上了冰箱门。凌晨四点,她计算着时间,还可以清净地看一会书,等到真的走到了书柜前,却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发呆。(我很想弄个明白却一直含糊说不出个所以然,近一个礼拜来对食物的无限饥渴与对书本的饥渴成正比疯长的身体机能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心里欲求,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窥视得见的如幽灵一般存在的灵魂角落,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着体腔内的每一根神经与血管。)每当胃里酸酸的叽叽咕咕乱叫,她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要生病了,为了堵截住这个大张着口乱叫的通讯工具,她不得不不停地往胃里填充食物,以阻止它将“我要生病了”的炸弹讯号传达到更深处。那么书本呢?她近来对书本开始有了明确的选择性,非常著名的,了不起的,划时代性的,硕果累累的,予人启迪的,文学的,诸如此类虚幻得真实而又遥远的,庞大得能环抱住整个人类而又渺小得要用放大镜才能看的清晰的铅体印刷字,由她那不大的眼眶,源源不断地运输至大脑,在疲累到微微闭上眼睛,允许自己少许休息的时刻里,她突然很想要去感谢那一对同样是小小个子的黑色眼球,绝对是一双精强力壮的搬运工,务本务实长年累月做着这一份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事,从不多言跑去跟舌头埋怨,也不偷懒往厚重的玻璃镜片背后躲藏。那么,往那并不聪明的大脑里填充铅体字又是为了什么?她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稍稍明白了一星点儿,应该是为了排空与整理,排空掉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修剪掉那些缠绕在一根藤条上不停打结的借口,清理掉那些堆积过久腐烂发臭的往昔。是为了空下大脑。只是,那对小鬼头偶尔也会有开小差打诨与好奇心使坏的时候,他们会悄悄地爬进最深处的暗室门口,趴在紧锁的门壁上偷听。或许,她又想,她也会像世界上最平庸的女人一样,在渴望的人与事件面前,有一种焚心烈火般的欲望,想告诉他(它),别赶我走,抱紧我,哪怕把我当成你的玩物,你的奴隶,尽管猛烈的玩弄我吧!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的天性不允许她说出口。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的天性不允许她说出口,但她的天性允许她做最长久的流浪与自我放逐。

  她还是有一些另外的话想要说,就像她突然想起了某一本书里的言论:不论谁,如果目标是“上进”,那么某一天他一定会眩晕。眩晕?怎么个晕法?是害怕往下掉吗?当河流安上防晕的护栏之后,我们为什么还会害怕掉下去?还是,这种眩晕其实是另外一种东西?是来自于我们身下的深不测底的河床下面的声音,引诱着我们,逗弄着我们,是一种情不自禁的要倒下去的欲望。她盯着幽蓝的的水纹已经呆了太久了,一个无限往下延展的空洞在招呼着她,牵引着她,若不是风送来了咸咸淡淡的潮水的味道,她是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毫米一毫米,以微弱的间距往前倾,往下倒的。在一种觉知力的催眠下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死死的拽着,躯体却未有丝毫的挪动,就像一个遥控的木偶人只是被摁了一下移动手臂的按钮。一种无法克制的要倒下去的欲念在支配着她,她终于被带入了另一种眩晕的状态中,一面携风保护着自己,一面陶醉在水流里放逐着自己,兴奋,又害怕。

  如果不是为了赶时间挤上登往岛屿上的头班轮船,她是可以重新找回 凌晨两点游荡在街头时 偶然发现的一家关紧了门窗的名叫echo的服装店的。在旅行结束了三个月后,她重新翻开了三毛全集,回想到当初的选择,她是有遗憾的。与其在行程的最后一天匆忙地去岛上走一个过场,如果时光还可以倒回去重做一次选择,她会留下这最后紧凑的时间,绕回到街拐角的名叫echo的那家服装店,只为睹一眼老板的真面貌,或许,她们会一见如故,她会撇下一天的生意热情地招待她,她亦会将“非去不可”的著名景点抛之脑后,在挂满时装的店内角落,可以盘腿坐着,可以屈膝跪着,可以斜靠在椅身里歪着,可以翘着二郎腿儿,一起回到撒哈拉沙漠,那个至情至性的大胡子依然等候在原地,焦急地呼叫着“三毛,三毛”,在布满星辰的寂静夜幕里,支一顶帐篷,编织一两个动人的鬼怪故事;她点燃了一支香烟,在轻飘飘的烟雾缭绕中,荷西的尸体沉入了海底,悲痛,绝望,孤独,然后跟着三毛去南美洲走一场回归的旅程;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煮沸一壶茶,在淡雅沁人心脾的清香四溢中,跟着三毛回到台湾,落叶归根,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对美丽的恋人正在重逢……

  她在沉重的铅体字背后,眼睁睁地,却无能为力 托起荷西冰凉的躯体。死亡究竟是什么?是从躯体走向灵魂的终端,是从肉体走向心灵的终端,这是她能够想到的最高贵的释义,同时她又记起了很久以前与友人的一次谈话“父母百年之后,我们又成为了什么?”孤儿,对,就是孤儿。父母离开后,眼下能够观望到的世界里,再无同一根血脉里挤挤嚷嚷的兄弟姐妹,她便作为一个唯一的完全独立的个体而存在,就像回到呱呱落地时,被弃于一个盖着棉袄的草篮筐里,投掷在没有轮廓的海面上漂浮着,会漂多久?她不知道;会漂去何处?她不知道。如果一场狂风暴雨,她会被卷入海底,成为小鱼大虾可口的食物。如果幸运一点,她会被送去岸堤,被一个温柔的声音给拾获,从此,她便会在“非如此不可”的职责中,将他视为此生唯一的最重的依托。可是,爱情产生的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她无力抗拒一个呼唤着她受惊灵魂的声音?或是任何一个声音都可以?她突然庆幸自己还能够回想起柏拉图《对话录》中著名的假说: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另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另一半自己!假设假说真的成立,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曾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伙伴。可是在现世里摸爬打滚的人啦,有多少人愿意精疲力竭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有多少人是在“人是找不到自己的那一半的”的沮丧中退缩?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出现了,在这个世界上,人究竟能不能够找得到另外一半的自己呢?

  她在凌晨五点时,趴在书桌上朦胧入睡。一个盖着棉袄的草篮子,在没有轮廓的海面上漂浮着,越漂越远,越来越模糊,依然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