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大我三岁,每顿吃的并不少,但个头总不见长,从小到大一直那么瘦小。母亲常说,老二的个子多半是累成了那样。 小时候,农村人的生活都不怎么景气,缺衣少粮是家常便饭的事。我家老老少少共八口人,全靠十来亩水田和几块旱地支撑度日,那时的光景可想而知有多艰难。我和二哥不足六岁时,还够出工下田的条件,只能成天待在村庄里疯野。 大人们每天天不亮要赶着出工,无法照料满地撒欢的小伙伴们。那时的我,就像二哥的跟屁虫,有他的地方,必定有我。在街坊邻居眼里,二哥小时候出了名的顽皮。屋前屋后的小孩既怕他,又离不开他。爱捉弄人的二哥,老是会把小伙伴弄哭,可他会玩的花样实在太多。捉迷藏、踩高跷、掏鸟窝,还能领着大伙扮演电视里的“大王”和“武侠”,和他在一起玩,总是哭哭笑笑、打打闹闹,让人特别过瘾。 上小学后,二哥留了一级。三年级开始我们俩在同一个班。这下我可开心了,每天能做回二哥的跟屁虫。除了帮家里做些简单的杂活,我们还是有不少自由时间玩耍的。 二哥特别喜欢捉鱼捕虾。放学后,他喊上我,拿起自制的网兜和竹篓,径直奔向村前的小溪,或是田野里的沟渠。在捉鱼虾的方面,我一直认为二哥有非一般人的天赋。只要他出去转上一阵,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小半篓的鱼虾准跑不了。 快乐的时光是那么的短暂,转眼我和二哥小学毕业了。按当时的政策,升初中得上录取分数线。要命的是,我和二哥的小学毕业考试都砸了锅,双双落榜。父母亲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家里卖粮的钱连买化肥都不够,为了供大哥上高中,已经欠下了不少债务。况且,因为没钱看病,父亲的老胃病一直拖着不见好。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父母再三考虑后,决定把二哥送去一位远房亲戚家学徒,让我继续读书。 二哥那年14岁,似乎早有预感终有一天会辍学,但没想到来的会这么快。当母亲含着泪水叫他走近身旁的时候,他只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我挺想去学徒的,弟弟还小,应该继续念书,我不会难过的。自此以后,二哥辍学这件事成了父母亲的一块心病。老俩口一谈起往事,总觉得对不住二哥,老二读的书太少。 二哥学徒的亲戚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从家里过去需要走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中途要翻过一座很陡峭的山。没过几天,父亲送二哥出了家门,他原本一直忍着没哭,我舍不得让二哥走,结果俩人抱作一团哭得跟泪人似得。 和二哥同睡一床的时光没有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小学复读了一年,升入了梦寐以求的乡镇中学,二哥在远房亲戚家学徒也很少回来。记得读初一的那年暑假,我好不容易征得父母同意,约上邻居家的一位伙伴,赶去看望日思夜想的二哥。临走时,我偷偷的用纸包了两大块冰糖放在口袋,这是给二哥吃的。一路上,我开心得像只小鸟,又蹦又跳,一点不觉得累。走了近三个小时后,来到了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山脚下。听母亲说,这座山叫“沙漠岭”,山高林密,是去远房亲戚家的必经之路。我深吸了一口气,沿着一条弯曲的山路往上走。好在路不窄,只是陡峭的厉害。没走多久,我俩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了。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平缓的土坡,抬头一看仍旧望不见山顶。难怪二哥很少回来,这“沙漠岭”哪是一般人能爬的啊,路两旁还长满了茂密的林木,里面哪是蹦出一只野兽会把人活活的吓死。 我俩爬一阵歇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登上了峰顶。放眼望去,山路一直往下通到了一个小村庄,估计二哥正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拍拍身上的尘土,我们沿着山路往下走。进到村里,在一位老伯伯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远房亲戚家。一幢挺不错的青砖瓦房,边上紧挨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当我们准备进屋时,二哥正挑着水桶往外走。两年不见了,我迎面扑向二哥,眼里噙着泪水。 我的突然出现,着实把二哥给吓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我和小伙伴会一路奔来看他,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时过晌午,亲戚家已经吃过饭了。二哥把我们领到屋里一位长辈的面前打过招呼,便端出一些饭菜,催着我俩赶紧吃饭。 二哥个头没长多少,身体明显比以前结实了。我问他过得怎样,他说有吃有穿的,一切挺好。远房亲戚家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二哥跟着排老五的那个表舅学缝纫手艺。依照*俗,学徒满三年后才能出师。三年内没有任何工钱,而且边学*手艺,一边要给师傅家里做工干活。亲戚家人口众多,二哥只能住在瓦房边上的茅草屋里,里面开了一个极小的窗,光线很暗。屋里放了一张床,旁边还有不少农具杂物。二哥说,学徒工里,他这算是好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二哥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再次泪流满面。 从二哥那回来后,我像变了个人似得。在学校发奋读书,回到家抢着干活,自己不像以前那样爱凑热闹了,有空闲时总想独自待上一会。 时间过得飞快,二哥学徒期满,算来也在远房亲戚家整整干了三年农活。他回家的那一年,我正读初三,学*格外紧张,平常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很少。 二哥回家后的第一个春节刚过,村里一些年轻人走出家门,去了遥远的沿海城市打工。父母亲觉得二哥年纪还小,加上回来没多久,家的温暖还没来得及感受,心里不希望他离开。此时二哥却有了自己的主张,他觉得,如果留在家里自然舒服,但对家人、对自己的将来却没什么好处。大哥和我还在读书,要花很多钱,况且手艺人的出路也在变化,以前入户上门的匠人已经陆续选择了外出做工。听二哥一番分析,感觉也在理,只是母亲心里实在不舍。 刚满17岁,二哥便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与同村几个伙伴去了沿海城市打工。没料想,他这一去便是五年,中途只有春节时才会赶回来与家人团聚。那时村里没有通电话,二哥偶尔会给家里写信,无奈所识的字不多,信中多是报声平安,其他想说的怕写不好,反倒让家人担心。二哥来的家信少,但寄来的汇款单却很勤,几乎每月都有。 我初中毕业后,去省城上了中专。二哥隔三差五往我宿舍打电话,一番嘘寒问暖后,总会叮嘱我用功念书,该花的钱不要省。每次他提出寄钱过来,都会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打消念头。 因为二哥外出打工赚钱,家里的经济条件有所好转,不仅我每月的生活费有着落,父亲的胃病也可以正常服药了。听二哥的同伴说,在外地打工其实特别辛苦,不仅时常想家,还老会遭受别人莫名的歧视。二哥这些年都在一些服装工厂做工,晚上经常加班加点。他不怕吃苦,生活很节俭,对别人很大方,而且生性乐观,从不抱怨,同行的伙伴都很喜欢与他往来。 我中专毕业那一年,二哥22岁,村里的同龄人早已做了父亲,而他依然在异地漂泊。后来是在父母亲的再三劝说下,二哥才答应年底回来,春节后不再去打工了。 回来后,母亲提出为他张罗婚事。二哥起初不同意,这些年外出挣的钱都贴补了家用,他总想着为家里分忧解难,打算过几年自己有点积蓄再考虑结婚的事。母亲急了,如今大哥已成家,我也参加了工作,二哥若再不结婚,恐怕这个年纪在农村会熬不起。为了不耽误他的终身大事,母亲拉上大哥、姐姐和我三人一起做工作,好说歹说,二哥答应试一试,但也有个条件,即如果对方提出巨额的彩礼,则坚决不娶。这怎么可能呢?彼时的农村适龄的男孩比女孩多,很多条件一般的姑娘家门槛都快被踩烂了。母亲知道二哥脾气倔,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在老天爷庇护,有一位与母亲异父异母的妹妹家里有三个女儿,老大在外打工多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让人传话过来,只要大女儿同意,她家里不收任何彩礼。二哥与女方见面后,谈的还比较来,俩人有一些共同经历,都吃过不少的苦。处了半年后,二哥把婚事办了,从此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结婚不久,二哥又重操旧业,带着二嫂去了外地打工。两年后,侄女出生了。在叔叔和大哥的帮衬下,二哥结束了异地打工的生活,在家乡的小镇上租房开了一家裁缝店。经过这几年打拼,小店的生意逐渐有了模样,附近的乡镇时常有人会慕名而来。 看着二哥的小日子慢慢有些起色,父母亲的心结稍稍有些化解。这些年来,二哥为家里出的力、受的苦比谁都多,但没有机会读书,在家待的时间也很短。在时兴知识改变命运的当下,他能够掌控命运、改善生活的本钱不多,好在有一门精湛的手艺。 每每谈及未来的生活,二哥还是老样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慌,对自己、对生活依旧乐观,充满自信。 听母亲说,二哥准备攒点钱在镇上买块地基建房子,有间真正属于自己的门店。这阵日子,他白天忙生意,晚上也没闲着,抄起捉泥鳅的家伙,奔向郊外的田间小溪,熟练的干起了自己的独门绝活。 我每次回家探亲,都会提前给二哥去个电话,相约老家聚上一时半会。我俩一块喝着家乡的谷酒,吃着母亲用土灶烧的米粉蒸肉,聊着儿时快乐玩耍的趣事。眼前谈笑风生的二哥,仿佛早已忘记曾经一路走来的辛酸和苦楚,他觉得人生多些苦难经历不是坏事,不该老挂在心上。他心里装得,只有开心的往事和每天如何过好生活。(向往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