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说,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是因为还没有经历真正绝望的别离。 屋子里泛着昏黄的光,接踵而至的飞蛾似乎看清了生命的轮回,争先恐后地向死亡走去。 我坐在床头,看着爷爷本来慈祥的面容上多了一层疲累和痛苦,他闭着眼睛在睡梦中呻吟着,爸爸妈妈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房间里挤满了哀叹声。 一小时以前,我和父母还坐在上海到四川的大巴上,我们一路都沉默着,甚至在秦岭那个路段的时候,我听见了爸爸繁重的呼吸声,急促而不均匀。我年纪太小分不清他是高地缺氧,还是被爷爷病倒的消息砸晕了。 爷爷睁开的双眼将我从悲伤中拉了回来,他的嘴唇微微动着,想要说话却没有力气张口的样子,让我有一种噬骨之痛,他是不是从此就站不起来了? 我不敢想下去。 爸爸说,孩子,陪你爷爷说说话吧,爷爷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像一个儿子,那样的云淡风轻我学不来,一辈子都不想学。 是啊,爷爷好几年都没有见到我了,每一次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自己已经拥抱到了他,不知爷爷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去上海之前我为爷爷织了一双鞋子,简直是粗制滥造,现在想起来都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那时候向邻居阿姨学的一点针线活,马马虎虎地学完,用卖炭火的钱在街上买了劣质的毛线,回家之后就忙着完成,不出两天便做完了一双都看不出是鞋子的鞋子,其实那时候只是新奇,想要急于表现,什么孝道不孝道的,根本没想那么多。 头低下来,那双用浅咖色毛线织成的鞋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在眼里蓄谋已久的眼泪终于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 已经断了好几根的线被结成疙瘩分布在鞋子表面,毛线上粘附的泥土快要结出果子来,鞋底也变得歪歪扭扭,看起来极不成样子。 奶奶看我盯着那鞋看了许久,她说,孩儿啊,这是你爷爷最喜欢的鞋了,他每天都穿上,明明已经烂了,又不是没钱买,他非得让我缝了又缝,说是你做的,要穿到土里去哩。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代替语言的是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我想起了某个四月,我去镇上读书了,住在学校里面很少回家。可每年樱桃季节回家的时候,都会在柜子里看见一碗晶莹剔透的樱桃,上面还撒着小颗的白色砂糖,每一次只是*惯性地抓一把就吃,什么也不会问,好像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直到有一次我发现樱桃已经烂了,我才知道那年的樱桃成熟得早,爷爷已经换了好几碗,把烂的扔掉再摘新的放碗里,烂了又扔掉,直到我回家的那一次,但还是烂了。 原来不是我回家的时候正好有樱桃吃,只是总有樱桃等着我去吃,而创造这一切的人,我却没有发现。 他们都喜欢说爷爷总是宠着我,会看着我上学去,不让我做什么农活,甚至肯为了我理直气壮地与老师吵架。 我在学校不算个好孩子,任性,贪玩,惹是生非。寝室管理员嫌我话太多竟然叫我滚回家去说。我把这件事告诉爷爷的时候他没有责怪我,他是个开明的老头,他觉得孩子话多是好事,总比闷罐子强吧。 所以那个星期爷爷送我到学校,但是没找到班主任处理这事。 后来我听同学说,你爷爷好酷啊,就站在走廊上对着班主任理直气壮地说,我家孩子就是口才好有什么错,为什么学校要这样的孩子滚回家,这是学校该做的吗。 我莫名有些感动,对比别的家长站在老师面前,一副我家孩子忒不是东西的样子,爷爷显得那样讲理,那样尊重我。 我真的很想把这些再讲给爷爷听一次,这样他就不会忘记我这个孙女了,可我怎么忍心看他依依不舍而去呢。在脑海里拼凑着一个又一个的笑话,绞尽脑汁,那时候才觉得什么笑话都是笑不了一辈子的,只有爱才可以延续一辈子。 看着爷爷半张着嘴,皱着双眉,也想笑的样子,我想此刻他该是明白了我的心意吧。 我不相信人去之后会真的消失,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我相信爷爷的魂魄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边看着我成长,他可能是花,是草,是万事万物,也可能是白昼,是尾随而来的黑夜,是星辰,是一切。 他是永恒,没了他,世界都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