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落日的黄昏将天空熏染上一层绚烂的玫红,林又栀停下脚步,眼神倦怠地打量着风苑小区里陌生而熟悉的一切。凉风从草坪上飘忽而过,夕阳将她的身影倒映在空地上,一点点拉长。人行道旁的树木因长时间无人修理,枝桠斑驳繁盛地伸张开,远远望去,似温柔地托住西斜的太阳。林又栀伫立在风苑小区三栋四楼左侧的门前,右手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叩下去。 这里的房子因修建的年代久远,墙壁已略微泛黄。墙面有些地方起了褶皱,轻轻一碰就会片片剥落。斑驳的墙壁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无声述说着那些物是人非的过往。林又栀发现自己举起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伸出左手理了理裙摆,终于敲响了门。 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无半点动静,林又栀望着斑驳的门,轻叹了一口气,却仍是执拗地站在门口不肯走。直到入夜时分,墨蓝色的天幕上蹦出一颗颗星星,她才终于揉了揉酸疼的腿,放弃了一般转身离开。 林又栀拎着包离开的时候经过一个亭子,那是小区里的人们经常乘凉的地方。她顿了顿,忽然走进亭子里,站到东南角去,抬头,毫无意外地看见了那一群明亮的星辰以怪异的方式排列着,看似凌乱,但如果仔细看去,倒像是两颗并排的星星,宛若两个好姐妹那样相依相偎亲密。 林又栀看着天空中闪烁的双子星,眼眸忽然就湿了。她忽然就忆起当年那个灵动温暖的女孩在她面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拉着她,指着那两颗星辰,告诉她,林又栀和陆清安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忆起她们目光虔诚地一起念这句话然后拉钩的模样;忆起两个人在这里开心地蹦跳,冲着夜空大叫的模样。 那是多么温暖又美好的时光。 而如今在时光潮水的冲刷下,那些过往,越发显得沉重和疼痛。这都是萦绕她永生的记忆,任岁月如何变迁也无法从心中磨去。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耳边隐隐又响起那段熟悉的对白。 2003年,非典席卷了整个中国,她时常杞人忧天地抱怨,?g?清安,要是非典病毒传播到南城怎么办?要是哪一天我死了怎么办?要是我见不到爸妈见不到爷爷奶奶怎么办?要是我见不到周锦年,怎么办?清安,倘若,生命只剩下了一刻钟,你会选择怎么做? 我么,假如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那么我宁愿把这一刻钟时间给林又栀这个傻子。她还记得陆清安狡黠又揶揄的眼神,是满脸的不屑与嫌弃。随后却又听她说,因为她有那么多的人需要告别,而我,不过仅有一个她,罢了。 “是啊,陆清安,不过只有一个林又栀罢了。”林又栀轻轻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可是清安,你连让我跟你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part。2 林又栀以为她再也见不到陆清安了。直到很多年以后的那个午后,她正趴在自家咖啡馆门边的吧台上眯眼午休,在听到玻璃门上的风铃叮铃铃清脆的声音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说着“欢迎光临”。却在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的面孔后,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陆清安一脸灿然,伸手捋了捋耳边掉落的发,冲她点头,然后极自然地说:“林木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然……”说着眨了眨眼,笑得颠倒众生,眼睛眯起,玩味地接道,“我会以为你暗恋我。” 林又栀愣了愣,仿佛自己堕入了漫长的梦境,眼前的人实在太不真切,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怔愣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清安,是你吗?” “林木头,你说,在这个世界上,你认识几个陆清安?”陆清安盯着林又栀的眼睛,看见她眼睛里快要落下的泪珠,晶莹透亮。 听到这句话,林又栀突然就哭了。是,这个世界上,她只认识一个陆清安。陆是天之涯,陆之角的陆。清是清安的清,安是清安的安。“你终于回来了。”她像个小孩子一般扑进陆清安的怀里,紧紧抱着她不松手。 “是,林木头,我回来了。”陆清安的唇边露出一个笑,温暖又明亮,仿佛是午后洒落在窗台上的阳光。“毕竟,这里埋葬着我的青春。” “对不起……”喜悦之余,林又栀握着她的手,歉疚地说。“如果,当初我能站在你的立场上多替你考虑那么一点儿,清安你也不会……” 自从高三那年陆清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南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从所有人身边消失了,有关她的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原本林又栀很恼火她竟然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就和她断了联系,可后来,听同学说起她,她出国留学搭乘的航班出了事故,整架飞机坠入了海里,她已经死了。林又栀怎么也不相信,就跑去陆清安住过的小区找她,她问过很多人,尝试用所有的方式联系她。可是却一无所获。最后,她软磨硬泡地赖着周锦年和她一起开了这家咖啡馆,就用清栀作名,就像她们当初曾经憧憬的那样。她要等她回来。不管多久。不管她还在不在。 陆清安摇了摇头,似乎什么事都不在意了般拍了拍她的手,“事实上,我当初确实是出国留学了,但是却不是因为你。高中毕业后,父亲的公司陷入了经济危机,不得不把我送出国。”她顿了顿,敛了眉眼,又说:“你和周锦年在一起,我并不意外。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毕竟,感情的事情,并不能勉强,他又不是他。况且,如今我很好,没了周锦年,我还会遇见更好的人。” 陆清安低着眼,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她想说,毕竟,我只有一个你啊。 林又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跑去柜台里给陆清安做了一杯咖啡,是她最爱的espresso。陆清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打量了咖啡屋的装潢,“林木头,你的咖啡屋怎么这么眼熟,不仅是名字,还有布置。就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 “这是我们的清栀啊。”林又栀又递过来一个甜点,“因为我怕你回来之后找不到我。” 陆清安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又眯眼笑了。看着林又栀温暖的眉眼,突然的,她觉得这些年所受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part。3 黄昏时分,林又栀站在咖啡馆窗前,隔着窗帘凝神看着窗外朦胧的街道。傍晚的城市笼罩在明晃晃的玻璃盒子里,人群从四周流过去,无声无息,仿若游鱼。街边偶尔传来几声吆喝声,又隐没在喧闹熙攘的人群里。林又栀眼神淡淡地从过往的人身上扫过,看到有路人因为一点小事起了口角然后推搡怒骂,她忽然发现,南城,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安静的小镇了,就像她们,也不复当年模样。 那时的她们都还在学校抱着英语书狂背单词,陆清安突然探过头来落在她的视线中。 她说,林木头,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林又栀没有回答她,只敲了一下这个小姑娘新做的大波浪,说,你真该到宇宙去。 陆清安看了看她,不再说话,然后扭头朝铁栏窗的外面看去,天是深邃的双眸,那些飞翔而过的翅膀,那么微小地与这庞大的世界做着对比,而她们,却只能屈服在密密麻麻的纸页中,囚禁自己一页又一页薄弱的青春。 林又栀想着,那个时候的陆清安似乎比她更叛逆一些,她永远不会规规矩矩地穿校服,总是喜欢在淡粉色的t恤外套一件格子衫,戴黑色的艺术镜框,腿上穿的是深暗色的直筒裤。不过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陆清安究竟是在用这样的装扮掩饰什么。 放在吧台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这是陆清安最爱的咖啡。她转过身去,端起来轻啜了一口,舌尖刚触到那深棕色的液体,却猛然皱起了眉头,好苦。像极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脑子里闪过这些年风风雨雨的一幕幕,她一瞬间就失了神。 记忆里的少年,就像是那一株挺拔的青竹,穿干净的白衬衫,留简单的碎发,永远温文尔雅,仿佛朦胧的白月光。默默在角落里打量少年的少女们,一个宛若那幽静的白莲花,一个似那热烈的红玫瑰,都有着飞扬的长发和裙摆,明媚的笑容和如铃的笑声。 算起来,陆清安与她相识已经有十五年了。她遗憾自己没有陪她走过那疼痛的那六年,可是,她仍旧感谢上苍,让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肆无忌惮。 周锦年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林又栀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发呆。他走过去,轻轻地抱着她,柔声问:“想什么呢?” 林又栀反手拥住周锦年,抬眼对上他温情的眸子,嘴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锦年你知道吗?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你还记得清安吗?”林又栀的眼眸亮亮的,里面似乎盛满了盈盈的星光。在看到周锦年点了点头之后,她接着说:“她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林又栀一直很笃定,陆清安是会回来的。就像当初她无数次的离开,最后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一样。 part。4 陆清安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曾经说过,实际上,我们长久停留的地方,不过是人生旅途中一个短暂的停靠点。哪里都不会是归宿。她的归宿,会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所以,在林又栀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去来舟的火车上。来舟啊,林又栀放下电话,有点无奈地摇头,想了想,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册子翻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明信片。她凝神地看着上边古朴的镇落,顷刻,说不出话来。那座叫来舟的古镇,很多年后,溪水是不是依旧清澈,水声是不是始终如铃。 南城的初夏,阳光温温和和的,并不热烈,光影变换,在林又栀眼前勾勒出一幅迷蒙的图景。她眯了眯眼,恍然般扬起唇,“锦年,你快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镇深藏在山中,陆清安是最早知道它的。她说,来舟,听名字就会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 那是在快要高三的时候,在高二的期末考试之后有一个短暂的假期,陆清安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林木头,我要去来舟,你要不要一起? 林又栀心里有那么一点冲动,却又皱了皱眉头,低了眉,她始终没有陆清安那样的果敢与洒脱,都快要高三了,我还是抓紧时间学*吧。 陆清安瞥了一眼她手里紧紧握着的英语卷子,撇了撇嘴,林木头,你要知道,有的事情,现在不做,也许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去做了。 听到这句话,林又栀捏着卷子的手又紧了紧,她知道,这是《练*曲》里东明相说的话,是陆清安心心念念当成信仰来看的话。片刻之后,她说,清安,你让我想想。 在这之前,陆清安曾经很多次邀林又栀随着她一起去旅行,可是每一次都被拒绝。好像都已经成了*惯。一直都在进行着一个人的旅途。她去过很多的地方,看过很多的风景,却只有她一个人。结束旅途回来以后,她常常会给林又栀带一些东西,或是一支书签,或是一个木制小娃娃,又或者是一颗琥珀。更多的,就是那一张张的照片,山水,小桥,红墙黛瓦,上边的人,无一例外,是她们两个人。不过她从来没有把照片给林又栀看过。自己难得矫情一回。 原本这一次,陆清安也没有抱着希望林又栀会和她一起去,乍然听见一句,让我想想,也足够让她兴奋。 “那最后,你去了吗?”周锦年认真地听林又栀讲述着那些过去的事情,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林又栀眼眸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或原野,“嗯。”她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笑意,“不过,清安对于我的决定好像很惊讶。” 林又栀的心里时时念着那个宁静的村落。那个夜晚,她辗转反侧,一直想着陆清安的那句话,有的事情,现在不做,也许以后都不会去做了。而她就是用这句话,让她的爸妈妥协的。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陆清安面前,认认真真地说,我要跟你去来舟的时候,陆清安前前后后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说,林木头,你终于开窍了。 part。5 “喏,就是这里了。”林又栀和周锦年下了火车,沿着羊肠小道,一路欣赏着绿意盎然的山原,来到落脚的地方。 “这是一间小客栈,店主是上了年纪的山间妇人,很少微笑,做事倒很贴心。那种真诚的面容在*惯了都市表情的人看来是一种冷漠,但我却觉得这便是淳朴了,属于尚未被工业利欲所污染的真实。”林又栀偏了偏头,仔细又认真地对周锦年说。 说着,林又栀熟络地跟柜台里的姑娘说着话。趁着这空隙,周锦年细细地看过这间客栈的一切。客栈店面不大,木质楼阁,二层,周围是青树环绕,常闻得鸟声欢鸣。 林又栀拿到钥匙后,扭头冲周锦年说:“走吧。我们去房间里。清安那丫头估计又去看戏了。”她和周锦年住到二楼一间较为宽敞的厢房里,中间有隔门,分成两个房间。有很浓的木头香气,自然是城市中所无法享受的。 放下了行李后,林又栀拉着周锦年出门,路上,她一直在说十六岁的她们那段青葱的日子,周锦年在一旁始终微笑安静地听她喋喋不休。 来舟的戏园子,是很简单的环境,舞台,座位,很淳朴的演员,乡民和孩子。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一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运行着,那个时候,她们混在听戏的观众中却想着在锣鼓喧嚣之外的事情。林又栀喜欢坐在最边上,靠着茂盛参天的古树或者清凉的露天井水,而陆清安却总是坐在最前排,不时给台上舞袖念词的演员鼓掌,给身边好动的孩子拍照,分糖。 闽江流过镇子,潺潺的水声十分清晰地环绕在耳畔而并不被戏园里的氛围所遮掩,恍如祖母留下的故事,一直都在与人安静地说起。 林又栀听不懂那些身着彩衣的戏子们口中的词句,浓郁的闽地方言。显然有一扇城池紧闭的门,门外的人无法知道细长清脆的语调里藏着的沧桑沦变。林又栀她相信,陆清安也听不懂,好几次她都试图问问她,她总是张着自己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林又栀,不多时竟靠在跟前的梁木上睡着了,让人不忍打扰。狭长的廊梯不断延伸,旋转,像一条条巨大的海鱼。而林又栀并不知道它们所期盼的海究竟是不是像黑夜一样的辽阔而安宁。 那个夏天,她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从城市中来到这样的深山中,从车马如水里挣脱开来而进入这样充满原生态味道的镇子,浮躁繁琐的梦靥一下子抛到很远很远的云层里。 林又栀很佩服陆清安在来到来舟的第三天,已经出落得像个本地人,能够自如地和镇上的老人在树下一边乘凉一边打探这座镇子的故事,在青石铺设的石阶上和挑水的女人寒暄,晚间听戏时也总有一群孩子围着她熟络地喊她姐姐。 临睡前,林又栀常问她,清安,你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吧? 她笑笑,转过身去说,是时候就会离开的,毕竟这样的安静只是我们旅程中短暂的一段,我们终究无法享用这样的安宁。 亲爱的清安,你说的我还理解不了,你是不是有不想说出的秘密?林又栀轻轻摇了摇她的身体,陆清安没有反应,她应该是睡过去了。 “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清安的心里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可我怎么也触碰不到。而她也从来不会跟我说。”林又栀语调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分落寞,双手捂住了脸,“也许因为这样,后来我才会对她那么过分。我真是坏透了。” 周锦年笑,伸手拉下她覆在脸上的手,温和地说:“她是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吧?林又又,你转过身去看看。” part。6 陆清安一身嫩绿色长裙,亭亭而立,微笑着冲周锦年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周锦年以微笑回她,然后自觉地走远了些。 “林木头,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的。不过……”陆清安走过来,眉梢挑起,一脸不快的样子,“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难道你不知道,在一个曾经也喜欢他的女孩子面前这样秀恩爱是很不道德的么?” 林又栀微微红了脸,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陆清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喂,林木头,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成材。” “清安。”林又栀认认真真地抬头盯着陆清安的眼睛,虽然陆清安已经在极力掩饰,她依然能感觉得到她情绪里细微的变化,有那么些不自然,“告诉我,这么些年,你究竟过得好不好?” 敛了笑意,陆清安垂下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戏园子里正唱着:“……如花美眷,终敌不过似水流年……”婉转缠绵的唱腔,像是一片一片的落花在风中飘零,带着那丝丝缕缕的悲伤飘进心里,然后慢慢生根发芽。陆清安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在戏园子边上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提起过去,陆清安显得有那么些颓废与不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月亮悄然在山头别成一枚明亮的胸针,柔软的光在她们身边摇摇晃晃,缠绕在陆清安的干净却又忧伤的脸上。她说,高三那年,她去了美国,被送到她父亲的一个朋友的家里面。因为语言不通,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呆在房间里,不愿意出门。大概那是她生命里最颓废的一段日子了吧。她干过餐馆服务员,当过清洁工,在酒店里打杂,做过很多很多的工作。每个夜深人静却又无法入眠的夜晚,她疯狂地想念林又栀,以及,周锦沐。有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也只能抱着自己看着手机里她们的照片无声地落泪。 “林木头。”她忽然抬头定定地看着林又栀,“你一定要好好对周锦年。” 林又栀难过地看着她,“清安,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那个时候,林又栀和陆清安一同喜欢着周锦年,年轻的心因为那个少年而变得异常敏感,甚至邪恶。在又一次看到陆清安在周锦年面前落泪,而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把面前的女生轻轻地拥进怀里之后,她心里的嫉妒与不安,仿佛是滚烫的岩浆喷出了地面,尖锐的言辞就那么肆虐地灼伤了那个说要和她做一辈子好姐妹的陆清安。 她几乎是咆哮着说出那句,陆清安,我们再也不是姐妹了。以后,我不认识你。然后也不听陆清安在身后的急切叫喊,迅速地跑远了。她不想听到任何解释。她可以接受陆清安和她共同竞争,可是却不能够忍受她的这般行为。 从那以后,两个人渐行渐远,陷入了冷战。陆清安想要解释,可是每次林又栀都说说笑笑地与别的女生走远,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而后来,陆清安就那么消失在了她的面前,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后又传来了陆清安去世的消息,直到这个时候,林又栀才忽然开始后悔她曾经做的那些荒唐事。 “没事的。”陆清安笑了笑,眼睛里却分明溢出了泪水。 林又栀抱了抱她,说:“清安,你一定要幸福。” part。7 小镇的空气清新,清晨的阳光温柔和煦,她们住的客栈前面是一片竹林,风儿拂过便随着风声发出“飒飒”的声音。陆清安走下楼梯的时候,就看到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身姿挺拔,仿若一株青竹,面向阳光站立,轮廓被阳光柔化成朦朦胧胧的样子,仿佛还是记忆里鲜活的模样。她忽然就失了神,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周锦沐。” 少年回过身,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早。” “嗯,早。”陆清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了好,随后又说,“林木头昨晚和我闹得太晚了,这会儿肯定起不来。你可得耐心点儿慢慢等。” 周锦年浅浅地笑着,也不着急,缓缓地说:“不急。我都*惯了。” 陆清安嗯了一声,然后略微低下了头也不说话,只是沉默。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始终没能解开心里的那个结。周锦年,周锦沐,一个是温柔的白月光,一个是热烈的暖阳。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把谁当成了谁。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到周锦年再一次开口,“你还想再见一见我哥吗?” 陆清安诧异地抬头,对上周锦年的眼睛,头一次,她那么急切地想要见他一面,“他在哪儿?” 提起周锦沐。陆清安的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她身后倔强地宣誓,陆清安,我一定会追到你的。 那还是在高一,彼时的陆清安尚且还是个温温婉婉的恬静少女,宛若一朵初开的兰花般清新雅致,是那种你一开玩笑就会脸红的女生。而周锦沐,却算得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学校领导对他,只有一个评价,那就是冥顽不灵的小混混。可是他生来对陆清安很好,不会让她沾染到一丁点儿的黑暗。时隔多年,陆清安却总能记起那个雨夜少年倔强的脸庞,他跟在她身后,眼神坚定地告诉她,他喜欢她。总有一天,他会追到她,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生。 在周锦沐又一次触犯了校纪校规后,他被学校开除了。然后带着所有的一切悄然消失。陆清安疯了一般地找他,却没有一丁点儿头绪。后来,她就开始变得叛逆而又嚣张,她像周锦沐一样违反校纪校规,她开始跟学校领导对着干,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她单纯地以为,只要自己越来越像他,就能够再见到他了。可惜,他再也没有出现。或者说,他出现了,却不再是他。 “等回了南城,我带你去看他。”周锦年眉眼哀伤,语调里莫名的平添了几分失落。“我想,能够再见到你,他一定会是开心的。” 陆清安勉力扯了扯嘴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伸手捋了捋,“你,都没有告诉过林木头当初的事情?” “没有。” 陆清安点了点头,“那就别告诉她了。”这些年来,她早已变得沉稳,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做什么事都不顾后果的丫头了。那时年少,总以为对于朋友,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对方,一定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为她做的,这样才不会遗憾。后来她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只要她好,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听到声音抬眼的时候,陆清安瞥见了一身白色棉布裙子的林又栀。她迅速掩去落寞的神色,换上一贯的笑容,“林木头,你怎么才起?太阳可都晒屁股了。” “林又又是大懒猪。”周锦年好笑地看着。 “?g?”林又栀笑着,步子飞快地下楼,一把扯住陆清安和周锦年,“好啊,你俩合起伙来欺负我。” 陆清安和周锦年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你太弱了,哪里用得着我们一起欺负你。” part。8 三个人回到南城的时候,恰好碰上雨天。雨水就像是泄洪一样,哗啦啦往下落。即便带了伞也是徒劳。没法子,三个人只好坐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里,痴呆呆地等着雨停。 林又栀难得安静了,靠着周锦年睡过去。陆清安默默举眸看着窗外快要被雨水淹没的站台。呆愣了几秒,随手从包里掏出一支烟来点燃。修长的尾指微微翘起,样子优雅极了。 “black-devil。”周锦年的声音蓦地传来,陆清安冷不丁呛咳出声,转过头看着他。周锦年笑笑,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当初他也喜欢这个。” 陆清安也不说话,只是眯起眼,然后慢慢吐出一个烟圈,直到白色的烟雾在头顶盘旋了一会子散尽了她才掐灭了烟头。 “你抽烟的样子很像他。”周锦年随意地在她身边坐下。 “我知道。”陆清安垂下眼眸,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事实上,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他。” “这雨,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周锦年见她满脸的落寞,试图转移话题,他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天气状况,“估摸着还得下一阵子。” “从他离开以后,我总觉得只要我越来越像他,等我学会他会的一切,他就能回来。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坏学生。他总是打架,总是跟校领导吵架,总是违反校纪校规,可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这些事。他打架,是因为有人欺负他的兄弟欺负我。他跟校领导吵架顶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他违反校纪校规,是因为他觉得那些规矩很变态。他有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 陆清安没有接周锦年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嗯,他跟你不一样,虽然你们长得很像,可是你是温柔的白月光,总是温和的,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治愈系的漫画,总觉得心里会暖暖的,柔软而又绵长。而他,却是热烈的夏日暖阳,总是火热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自己也会有无穷的能量,好像不知道疲倦一样。” 周锦年觉得,这个女生看着是清新的很,可是骨子里是相当的倔强,就像是,一朵雏菊,虽然柔弱却也不失硬气。 “嗯,我很想他。”陆清安微微笑了,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倾吐自己的心事。 “那如果,他不在了你会怎么办?”周锦年有些不忍,试探性地开口。他并不清楚依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周锦沐已经不在了的消息会怎么样。 陆清安的眸光暗了暗,手指有轻微的颤抖,顿了顿,然后故作轻松,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说:“如果他是真的不在了,那我以后都不会原谅他的。谁让他骗我,还骗了我这么久。我一定会找一个比他更帅更好的男人,让他后悔,他这么早就离开我是不对的。” 周锦年惊讶地发现,她尽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伤,好看的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泪水。 在周锦年微微惊讶的神色里,她又说:“其实我知道的。你不用瞒着我。我知道,锦沐他……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知道,陆清安其实早在三年前就回来过,她亲眼目睹周锦沐的黑白照片被摆在正前方。平素里桀骜的眉眼依旧动人,可是却已经不在了。她一直在逃避,总觉得自己不回来就可以当他一直活着,至少不会那么悲伤。 雨水不停地落下来,仿佛在昭示着她的悲伤早就落地,汇聚成一条条的河流。 part。9 橙红色的夕阳在高高的天台上停留,仿佛是恋恋不舍。花影眷着树叶的风,带起少女白色的裙摆,暖热的光线打在她的微扬起的侧脸,倒影在身后的墙壁上,映出一侧精致的剪影,眸光淡然落在天际,清凉又寂静。 林又栀找到陆清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她想,若是这时候吹来一阵风,陆清安就要随着风儿飘散了般。 “清安,你怎么在这儿?”林又栀定了定神,看到她的长发飞扬起来,带着一贯的洒脱,又有几分婉约的飘逸。 陆清安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像是孱弱的蝴蝶,忽然就有那么些不舍,“林木头,倘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也不要伤心好吗?” 林又栀嘴角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柔软下来,从来舟回来之后,陆清安常常会望着天边发呆,她仿佛能够猜出些什么,却又不愿意去问。她小心地拥抱她,好似漫不经心地回着:“如果你真的要走,记得千万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看见你离开的背影。” 陆清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下巴搁在林又栀的肩膀上,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时刻。她一早就知道,她的归宿,永远不会在这个地方,能够收留她的只会是远方。从身边的人都离开了之后,她就明白。“林木头,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她拥着林又栀的手又紧了几分,星辰般的眼眸里隐隐有了泪花。 不知道是谁说过的,拥抱才是最疏离的姿势,因为你根本就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陆清安离开的那天早晨,南城下了一场大雾。整座城市都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满街的桂花香,仿佛是沾了水,带着几分特别的清甜。 她一身白色的长裙,右手拖着行李箱,小心地推开门,当她站在清栀的门口时,她忽然就想起那天林又栀说的那句我怕你会找不到我,有一瞬的不舍。 这一次离开,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还会不会回来,又或是要走过多少地方,等到过多少年。而自己的不告而别,林又栀是不是会难过。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要去找她的归宿,找到周锦沐曾经对她说过的那种感觉。 许久,她终于垂下了眼眸,轻声道了一声“再见”,然后转身离开。 林又栀伸手擦去玻璃窗上的雾气,望见陆清安单薄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茫茫的雾气里,在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 她是知道陆清安的脾性的,她的心一直都在漂泊,不曾安定过。如果让她长久地停留在原地,也许她会觉得不安的吧。更何况,她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还有很多的梦要追。 林又栀又盯着窗外看了好久,她才拉上窗帘回过身,在心里面默念:“清安,我会等你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