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东

　　多年后，我独站栈道，手抱宝剑，看群雁纷飞，落花无痕，泪流满面。

　　1．

　　窗外雨声敲着梧桐树叶，点点滴滴溅起思绪片片，些许模糊的往昔，就这样在朦胧的雨夜里又一次被我断断续续记起。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拿起铜镜，我看着自己一袭长发，海藻般拳曲在腰间。岁月蹉跎了回忆，连那些好的花，都空寂落地，化为土。

　　一世容颜，纵然倾国倾城有何用。“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睡初醒”，我回头看着镜中鬓角几道皱纹，昙花一般绚丽的外表，终难熬过岁月。我年华不在，君却仍不回来。

　　抬头看到墙上挂起的宝剑，犹如看到君当天与我惜别。

　　那天栈道口，君统领三军，骑于马上，举手投足间，天地为之一震。我就静立远处，看着头顶成群雁飞过，心事都被你猜透，无奈你要远赴沙场。你说过好男儿驰骋边疆，一把剑傲视群雄，但你看着我时，分明有一丝的犹豫。要什么海枯石烂誓言，只你这一瞬间的犹豫，我的世界便沦陷。

　　大军走过，君下马，走到我身边，坚毅的目光好似闪电。

　　雁声传过耳畔，风追着云流浪，我明明在你身边，却感到你远在海角天涯。

　　你卸下腰间宝剑，双手递给我，抚摸我披肩秀发，许久不说一句话，我也不说话。

　　良久，你微皱眉头，蓦然转身，翻身上马，疾驰几步后，调转马头，对我大喊：“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回还，剑赠于卿，陪你身边。”

　　马奔，尘起，一切快的我反应不及。回过神，仅剩下手里残留君温度的宝剑。

　　此刻我看着墙上宝剑，君当年话语一字一字响在耳边：“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回还”。

　　君不知，如今我早已长发及腰，盼君心切，“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君不知，多少月圆夜，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清辉洒落院子，每每提笔写相思，万千情感却知有墨汁滴落纸上。想你金戈铁马，厮杀沙场，不能被儿女情长打乱。

　　忍思念，数月圆，一年一年，秀发及腰间，君却未回还。战火连绵，想给君锦书一封，望君心似我心。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情难寄相思泪，滴滴思君，万里长空飞。士卒浣戎衣，交河水为血，沙场千里君保重，盼君归。”

　　2。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边塞寒风如刀，月如明镜，照在厮杀过后死寂的郊外。

　　营帐中灯火通明，将军盔甲裹身，看着手心里几丝头发，仰天长叹。

　　那边离别，风华正茂，横跨马上，仿佛世界就在手里。一别数年，连日征战，见惯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面对万众敌军，毫无惧色的将军，此刻睹物思人。

　　那年一别，不知如今佳人长发及腰否。

　　副官进账，向将军禀告，粮草已断绝数日，将士折损过半，再不撤离，恐全军覆没。

　　将军紧握手里的发丝，微闭双眼蓦然睁开，吩咐副官，让账下将士自己选择。愿意离去者，今晚便可归乡。愿意誓死捍卫领土者，明日与本帅一起拼死一战，纵然战死沙场，断不退缩。

　　账外驿使禀报，递上信物。将军拆开，便见一白色手绢，里裹着一缕长发，手绢上是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味道，闭眼，就看到那年栈道外，佳人长发飘肩，手捧自己的宝剑。

　　第二日，阴霾下的苍穹显得异常沉重，将军目光坚毅，眼睛里布满血丝。战鼓响起，呐喊声响彻九霄，面对数倍于自身敌军，将军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在最前面。

　　耳边响起风声，飞奔中眼前一幕幕重现，栈道，长发，宝剑，奔驰的战马。

　　3。

　　五十年飞过，却似眨眼间。

　　我仍然一个人，只是年华不在，老态龙钟，昔日秀发似瀑布，如今根根白如雪，刺人眼痛。

　　墙上的剑被我包起来收起，纵思君不减，却不敢看见。

　　五十年前傍晚，夕阳下的栈道童话般缤纷，远远看去一人骑马本来，我不由心如狂潮，双眼秋水望穿。

　　到跟前却是驿官，他下马后交给我一个包袱，眉宇间有着不轻易觉察到的忧虑不安。我隐隐约约猜到什么，却不知是什么。

　　归家后，我取下墙上宝剑，放在包袱边，一层一层，小心打开包袱。

　　最后一层打开，是我的手绢，里面两缕头发被另外一缕头发紧紧缠绕。手绢背面，是君的回信：

　　“卿已长发及腰，我却归期遥遥。此情倾尽手中剑，划破长空，独留沙场风。今生难相守，思卿到来世。漫漫红尘卿自走，请相忘”。

　　五十年来泪已尽，不尽是相思。

　　五十年来我未嫁，独身等君归。

　　五十年来风云动，不动是真情。

　　五十年来花落过，化土也护花。

　　多年后，我独站栈道，手抱宝剑，看群雁纷飞，落花无痕，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