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调度不是老矿的调度长,甚至连调度员也没有干过。其实在老矿数毛调度待过的单位多,干过的工种杂。可每个工种他干得时间都不长,每次不是因为上班出工不出力偷懒耍滑,就是因为迟到早退上班睡觉,受到单位批评。虽然每次他接受批评态度都很好,就是不改。单位领导无奈就退回劳资科,矿上无非批评教育再安排参加培训班,一段时间后,就给再换一个单位、又调一个工种,如此这般,总无变化。指挥生产的调度岗位他的确干不了。 但毛调度又的确是老矿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老矿最鼎盛的时候,全矿就有三千多职工。那时候的矿工大多是家中其他人都生活在农村、只自己一人在矿上工作的“两半户”,家中往往农事繁多,又缺劳力,经常需要矿工这个家中“顶梁柱”回家帮忙抢种、抢收,料理家务。由于交通不发达,班车少,车次也少,矿工回家就成了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每次动身要提前谋划,请好假期,购好车票,方可出发。如遇家中老人孩子突生疾病、农田灾害等急茬,错过了长途班车或没有买到车票,想花多少钱但就是没有车乘,那时,真恨不能身生两翼立刻飞回家去。但是,有能耐的人就可以乘坐来矿拉煤的“便车”,既经济、方便,又很有面子。毛调度的本事就表现在替人联系回家的便车上。谁需要搭便车,去他跟前打听一下,他会很详细地告诉你去某地的车今天有几辆,都是哪个单位的,车号是多少,司机姓什么,好不好说话,要拉大炭还是末煤,啥时可以装好车出发,等等,给你讲得一清二楚,令人佩服至极,俨然就是长途汽车站的调度长。想搭便车的人,按毛调度的指导前往联系,十有八九,总能成行。“毛调度”的名号就是这样叫开的。 八十年代末,我刚参加工作时与毛调度在一个宿舍住过一段时间,慢慢发现他还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他除过下井的工作服,平时只有一套衣服,晚上临睡前如果洗了,天亮还没有干,他就一直躺在床上等,否则实在没有办法起身,为此我还替他打过中午饭。那一年快十月底的一天,毛调度的弟弟突然找到了宿舍,他恰好上班不在,我与他弟就多聊了一会。才知道他老家早没有煤烧了,只能找些柴草胡乱凑合。现在天已经很冷了,老人孩子冻得实在受不了,嫂子才让他来找哥哥商量一下,看他啥时方便能给家中买一点煤,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毛调度下班后发现弟弟来了,当天下午就联系了其它拉煤的便车打发他回去了。晚上熄了灯临睡前,我很疑惑地问毛调度,上周不是专门请了探亲假给家中送煤了么,怎么弟弟又来要煤呢。他支支吾吾半天,反复央求我保密后,才用十分神秘但又兴奋的口气说,煤的确是买了,但送给了别人。原来毛调度在老家附近的村子还有一个相好的,人家也早成家了,也有了一大家子人,但他总也放不下。他说他给她拉了满满一解放卡车的大炭,都是他让工人们一块一块手选的,个个铮明瓦亮,是矿上顶好的老黑炭,足足有四吨,还给捎了四口大缸,冬季腌菜用得上。汽车进她家的村口时,喇叭一响,村里的娃娃们相迎而出,奔走相告,围着车子跑前跑后,场面很是热闹,他那时只端坐在驾驶楼内伸手指挥行车方向,威风八面,可把人耍大了。车到她家时她早支开了她男人,他就盘腿坐在她家热炕头上,她给他擀的鸡蛋长面,嘿,那可真叫香啊!毛调度说到这里的时候,黑暗中我也能明显感到他胖胖的圆脸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就连他镶在侧面轻易看不到的大金牙也在闪闪发光。 那年冬天毛调度是否给老家买煤了,我一直没有见到,但不久,毛调度给人联系便车的真实过程我却发现了。那天因为有亲戚来矿拉煤,凌晨四点我就陪亲戚坐在他的车内,在老矿煤场排队,影影绰绰的灯光中突然发现毛调度从排队的车尾一辆车一辆车询问了过来,有时给司机敬一支烟,点上火,有时与司机握握手,寒暄两句,其实就是在仔细了解车辆拉煤情况,那样子毕恭毕敬,好像给他的领导汇报工作一般,一直问到我坐的车前。毛调度一见我在车内,有点尴尬,只敬了我和亲戚一支烟,也不问便车的情况了,急急就奔前面的卡车去了。那一刻我才想起,毛调度每每是早起的,我一直以为是上厕所了,啥时回来又睡下的,瞌睡重的年轻人确实搞不清楚。 后来我因工作原因调离了老矿,与毛调度再没有见过。 最近偶尔听人说毛调度前年就死了,而且死得非常凄惨。原来毛调度退休后,老婆和孩子都不愿意与他一起生活,天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指桑骂槐,打打闹闹,熬了几年,老家实在不能待,他又无处可去,就回到了老矿,向单位还要了一间宿舍,重新过起了单身生活。那时,老矿因为资源枯竭,已经关井闭坑,矿区生活的人越来越少,熟人也没有几个,生活服务也大不如以前,毛调度后来又患了脑血栓病,有一段时间,生活都难以自理。听人说曾看见他从二楼宿舍的窗口丢下一张十元钞票,央求路人为他打一壶开水,但又说不清楚话,表达不明白意思,人家还以为是个陷阱,不敢搭理。毛调度是什么时候死的?是病死还是饿死的?其实没有人清楚,也没有人愿意搞清楚。发现他死了是因为他房中发出的尸臭味引来了人们注意,才辗转把他的死讯捎到了老家。隔天,毛调度的两个儿子带了家门上几个兄弟赶了过来,也没有把尸骨搬回老家,就在老矿附近的荒山上草草葬了。 如今,三年时间过去了,老矿益发破败,想必毛调度的坟头早被荒草淹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