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生犹如漫长的旅行,没有尽头。在“旅行”途中,我们常常会经历生死离别,也常常会想起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人。近日,我就时常想起我的奶奶。
年轻时的奶奶,过日子精打细算,非常的精明能干。每天,当我还在睡梦中时,总会迷迷糊糊的听见奶奶已经在数着卖菜挣来的几块钱。然后,她又会匆忙的赶到田里去干农活。通常奶奶的午饭会由我送到田间。只有到了天黑,奶奶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虽然很疲倦,但奶奶回家后总会很兴奋的告诉我们今天挣了多少钱,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有时我们也会听见她为了某人少给了一分钱而骂娘,关于这一点,爷爷总是看不惯,每次只要奶奶一骂人,爷爷总会劝说:“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那么计较呢?何必在意呢?不用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对此奶奶总是不以为然,依然重复着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也依然还是会为了一分钱与人大动肝火。她一直自恃身体好,什么脏活、累活都自己干,从不落后于人。可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只要空闲,奶奶总会对着门前的那棵树发呆。于是,我就问奶奶:“一棵树,有啥好看的?”奶奶听了,慈爱的摸着我的头说:“这可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啊!它是一棵“相思树”,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我听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棵槐树,奶奶把这棵树照顾得很好,每当槐树开花时,树上就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花”上萦绕着嗡嗡乱叫的小蜜蜂。每当槐树开花时,奶奶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微笑,眼里也充满了柔情。 有一天,奶奶赶集去了,我决定上树去摘槐花,等奶奶回来给我做槐花饼。我小心翼翼的摘着槐花,可还是不小心弄断了几根小树枝。下午奶奶回来了,看见地上断树枝,勃然大怒。气冲冲的走到我面前,“啪”的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当时就惊呆了,要知道奶奶可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打我呢!可今天……我也恼了,哭着跑去向爷爷告状。爷爷看着我红肿的小脸,心疼极了!至从父母早年因公离世,我就一直由两位老人抚养,他们对我疼爱至极,从不舍得骂一句,更别提动手打了。可今天奶奶竟会为了一棵树而对我动手,爷爷一气之下决定砍了这棵树,他拖着斧头就往树边大步走去,边走边喊:“我早就看这棵树不顺眼了,我今天非把这害人的树给砍了”。奶奶也急了,拦在树前,大声喊:“砍啊!砍啊!你砍吧!有本事你先把我砍了”。他们的争吵引来了周围邻居的围观。爷爷这个人虽然在家做不了主,可却是村里的生产队长,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丢脸向媳妇妥协吧!于是,爷爷硬着头皮坚决要砍树。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大伯从地里回来了,一把夺下了爷爷的斧头,板着脸说:“你们不觉得丢人么?为了一棵树就闹成这样,日子还过不过了……”听了这话,爷爷奶奶都安静了下来,只见爷爷蹲在墙角,使劲的抽着烟,奶奶也慢慢的走进屋里,围观的人们也渐渐的散了。家里顿时安静下来,静的让人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奶奶自知理亏,为了一棵树而责打孩子多不应该啊!于是她决定下厨给我做我爱吃的槐花饼,当她把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槐花饼端到我面前时,我撅着小嘴,把头转向了一边,奶奶见了,轻声细语的对我说:“我不是不让你摘槐花,你看你把树给弄成什么样了?树其实和人一样,也是有生命的,而树枝就像是人的手臂,失去手臂,那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我听后愧疚的对奶奶说:“奶奶,我错了!”奶奶也温柔的摸着我的脸说:“还疼么?”“不疼了,吃了您做的槐花饼就不疼了”奶奶听了,笑了起来说:“小馋猫”。 随着花开花落,槐树渐渐长高了,也变粗了。而我,也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可奶奶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了,爷爷和大伯把奶奶送进了医院,经诊断,奶奶得了癌症,并且已到晚期。我们都没敢告诉她,可精明的奶奶还是猜到了,尽管我们每天都在讨她欢心,可奶奶却一天比一天沉默。劳碌了一辈子的奶奶,没有什么爱好,她的人生犹如一列疾驰的火车,突然出现故障,被迫停了下来。虽然不情愿,但在命运面前,奶奶也只有认命。每天我们在家里都会听见奶奶沉重的叹息声。她的病情也越来越重,甚至连走路都要别人的搀扶,可她每天必定会到槐树下坐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目光充满了期待,一旁的爷爷也沉默无语。 一天黄昏,一位老先生和一个中年男子,在民政局同志的陪同下来到我家,老先生望着门前槐树,眼里充满了柔情,当他的视线落在槐树下坐着的奶奶脸上时,顿时泪流满面,说:“我是大槐啊!……。”只见奶奶的泪水如小溪般缓缓流淌着,老先生的脸上也布满泪珠。老先生把随行的中年人叫道奶奶面前说:“他是我们的儿子,小槐树啊。”原来,这位老先生是奶奶以前的丈夫,他是一位国民党军官,战败后,随部队逃往台湾,而奶奶与他在逃难途中走散了,就在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时,是爷爷收留了她。奶奶终于和她的家人团聚了,可团聚的喜悦还没散去,死神就带走了她,爷爷和老先生依照奶奶的遗愿,把她的骨灰埋在了大槐树下。
令人惊奇的是奶奶去世的那年,槐树居然没有开花,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三十年过去了,经过岁月的沧桑,这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每年槐花开的很少,听爷爷说,是奶奶摘去做槐花饼了,她每年都要给她的亲人做很多很多的槐花饼。
现在的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我也渐渐明白了这棵槐树的确是相思树,也知道了,当年的那棵树对于奶奶是那么的重要,那是奶奶的丝丝柔情转化成的相思,虽然她后来嫁给了爷爷,但在她心中,那份对儿子的思念,远远胜过对我爷爷的感情,那种母子亲情是无法割舍的,也是无法替代的。这就是爱!父爱如山!母爱如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