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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琅琊台“王家台后”
 
 
修改时间:[2016/07/29 13:07]    阅读次数:[502]    发表者:[起缘]
 

  从胶南县城南行几公里,折而往东,驶入绿色屏障般的乡村公路,路虽只有双车道,但路面平整光滑,行驶起来极为平稳,两边时而是大片的青纱帐,时而是果实累累的苹果园,远处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丘陵上花生、芋头等长势正旺,沟沟坎坎处,低矮的灌木如野火燎原般的蔓延,恣意生长,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越过树梢,洒下斑斓的光影,中间过两个乡镇,行车大约四十分钟左右,一个海湾映入眼帘,龙湾到了。

  一眼看上去,天底下所有的大海几乎都是一个颜色,一种形态,海水蔚蓝,浩渺无边,海浪翻滚,波涛汹涌,海天相接,水天一色,几只渔船荡在海中,在风浪中颠簸,渐行渐远,水鸟灵巧的贴着水面划过,又笔直的飞向天空,发出一声声清亮的叫声。天空湛蓝,白云漂浮,海风吹来,一股潮湿、有些粘稠的咸腥味扑面而来。

  海湾呈弧形,凹进内陆,弧的南边沿海岸线逶迤而去,视线受几处茂盛的树林所遮,渐至不可见,弧的北面是一所郁郁青青的小山,山不高,约百十米,但却非常有名,便是琅琊山,传说越王勾践在此起观台会盟诸侯,秦始皇曾3次登顶,后来派徐福率五百童男童女东渡日本求仙,也是从这里启程出发的。

  在海湾的东边,靠陆地的部分,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渔村,村的名字很土气,“王家台后”,望文生义,估计这个村姓王的居多,老祖宗可能来自山西大槐树,村子里大概有百十户人家,房子建的很整齐,一条主路,两边几条胡同,胡同里数个人家,家家天井、四合院,颇有当年元大都建北京城时的套路,像是规划过。

  在靠近东边的一条胡同的中段,有一户姓王的人家,男主人大约三十来岁,黑红的脸膛,瘦高的个子,人极忠厚,木讷寡言,不问不说话,说话也极简短,见了面总是嘿嘿笑着;女主人小他几岁,中等个,圆脸、微胖,颧骨处红红的,很朴实的样子,话也不多,但人极勤快,从早上起来忙到晚上,没见她停下过;还有一个老母亲,平时很少见到她,每到做饭时便过来帮忙;再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见了我们总是害羞,偶尔露个面,很快便闪了。在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前的那几年时间里,我们六家关系相好的同学朋友,几乎每年暑假都要来这里住上一个礼拜,时间久了,便仿佛成了亲戚,彼此有了牵挂,到了那个时候不来就会有期盼,见了面更是如亲人般高兴。

  那是最早的渔家乐,忘记是谁介绍去的了,当时的标准好像是每人每天五十块钱,含住宿和一日三餐。早餐主食是馒头、油糕和发面饼,都是女主人早起现做的,发面饼里面有糖,暄腾腾、甜丝丝,配上熬得粘稠的,香喷喷的稀饭,五六样小菜,吃起来非常可口。中午和晚上就要丰盛多了,从海里捞的海草,赶海挖来的海螺,花蛤,早晨家门口买来的小螃蟹,小鱼小虾,几样时令蔬菜,简单一做就是满满一桌,虽不是大鱼大肉,但胜在食材新鲜,味道鲜美。啤酒是一大早就泡在井水里的,拔凉拔凉,就着海鲜,喝着沁凉清爽的啤酒,一种快感油然而生。

  上午的时光比较悠闲,因为海水温度较低,不适合下海,要么呆在家里打牌,要么去爬琅琊台,那时的乡村还比较封闭落后,没有多少人来旅游居住,手机信号是若有若无,和外界联系要靠村里的一部公话,无线网络更是在n年以后,琅琊台爬过两次,上面景点寥寥,再去就没了兴趣,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家里打牌。

  吃完早饭,泡上一壶清茶,开始打够级,够级是山东人特有的一种扑克牌打法,六个人打,三人一帮,讲究配合,最高境界是把自己的对头打垮还能掩护同伙走科,最后自己安然脱身,在牌桌上,斗智斗勇兼斗嘴,非常热闹,往往六个人打旁边还有一帮人看。俗话说“喝酒看人品,打牌看性格”,此言千真万确。比如我们同伴里有一个“吴老牛”吴兄,个不高,粗粗壮壮,人极豪放,打起牌来大呼小叫,摔牌声惊天动地,哪怕摸了一首臭牌,照样气势逼人,目放精光,打到兴起时,甚至站起来,唾沫星子乱飞,对头慑于他的气势,总是瞻前顾后,首鼠两端,空有一首好牌也打不出来,时隔多少年,吴老牛当年咄咄逼人的气势犹在眼前。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样,大部分高手还是运筹帷幄,不动声色,关键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

  饭后睡一觉,下午三四点钟,太阳的热度稍减,换上泳裤,趿拉着拖鞋,光着膀子,裸着白花花的肚皮,去海边游泳。从住的地方到海边不过二百多米,村庄此时好像还没从午睡中清醒过来,村子里略显冷清,几个没牙的老太太坐在门洞里摇着蒲扇,两三条黄狗吐着舌头,没精打采的卧在一边,一双浑浊的老眼还不时翻一翻,警醒的盯上我们一眼。

  走到海边,租一个救生圈,套在腰上,慢慢走向海中。海水经过了中午太阳的暴晒,仍然凉意不减,先用手掬水洒遍全身,慢慢适应海水的温度,就像小时候去河里洗澡前先要撒泡尿抹身上一样,几次过后便不耐烦了,一咬牙一闭眼跳入海中,皮肤骤然接触冰凉的海水,毛孔收缩,禁不住打个寒噤,但短短几分钟过后,一种恣意的感觉油然而生,身体被海水包裹,像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仰面躺在救生圈上,随波逐流,感受着波峰浪谷间的颠簸,看天上云舒云卷,看大海浩渺无边,看青山依旧在,看几度夕阳红,脑子里空灵一片,什么都不想,如老僧入定,如深山古刹,如孤灯清影,不知今夕何夕,如果人生就像这样度过,该有多么轻松写意。

  也有恐慌的时候,有次闭着眼快睡过去了,睁眼一看,已经远离了岸边,用脚一探,远远够不到底,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不会游泳,特别怕水,我在想,万一这会救生圈漏了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赶紧用手划拉,手忙脚乱,一通惊慌过后,渐渐向岸边靠拢。等游到了有人的地方,听到众声喧哗,看到我的同伴们在那里比赛潜水,我这一颗心才彻底放松下来,看他们的身影特别亲切,听他们的声音如天籁一般,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身边,朗朗乾坤下,平静的海面上,居然有个人会有劫后余生般的感觉。

  在海水里玩够了,便起身上岸,这里的海底平缓,坡度很小,走出去几百米远才到岸边,非常适合游人戏水,但沙滩不行,沙子里多有大小不等的石块,有些地方还堆有海草,阳光一照,海草腐烂,散发出浓浓的海腥味。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清理出一块空地来,在上面踢足球,或者围成一圈打排球,同伴中有几人是这方面的高手,我是滥竽充数,他们可以灵巧的带球过人,可以玩玩倒钩射门,或者排球里的扣球,到了我这里就是一脚踢出或者一掌击出。

  有一次我们甚至在沙滩上比赛跑,国利兄年轻时身轻如燕,百米跑成绩可在十二秒左右,我是望尘莫及,但现在体重骤然增加了五十多斤,我便有了可乘之机,于是两个白花花的胖子便在沙滩上较上了劲,国立兄一开始并没把我放在眼里,但看我穷追不舍,一直在他身后一两米,不禁着急起来,猛然发力,没想到就拉伤了大腿,这大概是我百米历史上唯一一次胜利,虽然胜之不武。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忙活了一天的农人们也姗姗回家了,这是乡村一天当中最温馨、最惬意的时刻,炊烟一点点升起来,灯一盏盏亮起来,家家户户响起了炒菜做饭的声音,香味不久后就开始弥漫在乡村的空气中。鸡不跳狗不咬,只有知了好像知道命不长,在林间树梢没命的叫着。晚上照样是一大桌丰盛的海鲜,照样是女人和孩子们吃菜,男人们喝酒,那时候身体真是好啊,中午喝了三四瓶,晚上照样可以喝个六七瓶,记得有次喝完酒去海边溜达,正好碰上一个相熟的朋友在另一个农家小院小酌,碰见就是缘分,坐下又喝,到深夜才归,那次是真喝多了,当时踉踉跄跄回到住的地方,咣咣的砸门,家中的女人们还没睡,开门后和我说话,我几乎是口不成句、语无伦次,现在回想起当时的丑态还觉得脸红。

  晚上也不总是喝酒打牌,有时也去赶海,夜里的大海和白天不一样,看不到波涛浪涌,看不到浪花飞溅,只有海浪的哗哗声提醒我们,这是在大海的岸边,远处灯火闪闪,天上繁星点点,琅琊山如一个鬼魅的巨人,横亘在海湾的北面。赶海的除了我们外,大部分都是妇女,间或有几个像老王那样的当家人,海水退潮后,滩涂特别柔软,有经验的渔民会从中挖出海螺,文蛤、海蛏子等,我们这些人也有样学样,但却一无所获,只是大呼小叫,一惊一乍,叫声很快淹没在粘稠的海风里,消失在阵阵波涛声中,浩瀚的星空下,无垠的大海边,留下了我们一份永久的快乐。

  有一年我们去的时候,甚至赶上中俄联合军事演*,以前的房东王大哥家里住着俄罗斯军官,某个日落黄昏时分,我们从他家门前经过,往里瞅了一眼,大门洞开着,三个俄罗斯军官正围坐在我们曾经胡吃海喝、有些油腻污垢的餐桌前,静静地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静谧时光。桌子上铺了一块洁白的桌布,上面还有一个花瓶,插着一束叫不上名字来的鲜花,一瓶红酒刚刚打开,三个杯子还是空的,环境优雅,气氛宁静,仿佛置身于俄罗斯优美的贵族庄园,哪里还是我们杯盘狼藉过的那个农家小院。看到我们好奇的观望他们,他们也用友善的眼光看着我们,一个个脸庞瘦削、冷峻、棱角分明,鹰钩鼻弧线优美,有着金属一样的质感,眼睛蓝莹莹的,深不见底,穿着制式的俄罗斯军服,那真叫一个英俊飒爽,都说俄罗斯出美女,俄罗斯小伙同样不遑多让,看到他们,让我想到了西伯利亚的白桦林,在风雪严寒中依旧顶风而立、挺拔笔直。

  在大门口停着一辆草绿色俄罗斯军车,车身高大,结实,威武,比起路虎来还要霸道十分,车厢里分布着一排排仪器,摆着几把舒适的转椅,类似于控制室,前面的驾驶室座位极其宽大,看来这是一辆指挥车,乘坐者恐怕就是王大哥家的这几位军官吧。主战场就设在离村庄不远的一处丘陵地带,我们来时路过那里,丘陵的最高处被清理一空,竖起来巨大的靶标,丘陵上的庄稼,果园,树木等都被砍伐,重装战车要在这里做攻防演练,后来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宣布演*成功,所配的画面就是这里,记得当时两颗呼啸而来的导弹击中靶心,惊天动地,烟尘弥漫,演*就此结束。

  零八年以后,因为杂事缠身,孩子也大了,假期要参加各种辅导班,再也没去过那里,这么多年过去,不知王家大哥和大嫂还好吗?那位害羞的小男孩现在已经成为帅气的小伙子了,该上大学了吧?有时想想,要是哪天突然过去,王家大哥和大嫂见了肯定会欣喜异常吧,会不会像杜甫《赠卫八处士》里所说“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人海茫茫,相见就是缘分,这种缘分如果累计到一定程度,就是亲情,亲情一旦像种子一样扎根发芽,那会铭记一辈子的。

  胶南琅琊台,有一个王家台后,王家台后有一家憨厚朴实的大哥大嫂,那山、那水,那里的人们,给我们留下了终生难以忘怀的,温馨而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