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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的幽灵
 
 
修改时间:[2016/07/24 23:07]    阅读次数:[517]    发表者:[起缘]
 

  矗立在夏威夷海边的一栋栋公寓楼像一堵堵高大围堰将这个城市隔成两个世界,北面是大海,楼南是田野。被夏季耀眼阳光锁在屋里,白天几乎不出门的他,好像更愿意亲近翻滚不息的大海,一天的时间里化大部分用来写作,但一定有一段时间属于静静观海。

  退休还没满月,老伴去世,他成了一位孤寡老人,没几个月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只要有一根头发没梳理服帖都不会出门,现在胡子拉碴,也不怎么洗澡,全身上下冒着一股浓浓老人味,要不是他的眼眸依然从前睿智深邃,儿子真担心父亲已经失去了生活的自信。

  那是在老伴去世6年的一个夏天,他向远在美国的儿子提出想在夏威夷度过炎热的夏季,说自己的那部长篇小说也想在海边收尾。在接机的那一刻,儿子惊愕地发现父亲还童了,拉碴胡子剃得精光,两腮青里透红,像是一个来夏威夷赴约的精神抖擞的老顽童。

  “上次你和老妈来的时候,我们租下的也是这间房子,还记得吗?”一进门,儿子问道。他若有所思点点头,像是回答儿子,又像是对自己说,记得,记得!儿子推开北面落地大窗,一阵略带咸味的海风,飘然而入,他深情地望着父亲,渴望这些场景能唤起父亲对美好从前的回忆,愉悦的在这里完成他的大作。肺癌缠身的父亲在世不会很久了。

  夏季的尾巴拖得很长,虽说已经入秋,可是满天整日骄阳依旧,夏天好像迟迟不愿离去。他在海边居住3月有余,每天勤奋写他的那部小说,时常通彻不眠,随着小说越到尾声,一种不详预感也越发频繁造访,不过一点不惊慌,他早有思想准备,“这部小说脱稿之时,也许就是我生命终结之际。”

  小说在秋初之际终于脱稿,如何结尾折腾了他不少精力,在众多版本中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结尾:

  “追随她,我来到夏威夷海滩,我想问大海,她究竟的死因?大海没有回答,只是发出深沉的泣吟……。我每天凝视大海,不分白天和深夜,我想也许她会在某一刻来看我,望穿双眼,终未出现。我已经站不住,也快看不出了,我想和她见面的时间应该不会很久了,不过我还是用生命的最后气息先向她道声:对不起!”

  书稿简单装订成册,有220页,不过书名还空在那里。

  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没有一丝风。他穿上白色沙滩裤,套上白色t恤,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这才发现屋内竟然还有一面镜子,从入住这间屋子还未曾注意过它,现在他走到镜前,伫立良久,眼泪盈盈。

   思绪回到了大学三年级的最后一天,他送了一本书给她,在扉页里还夹着一封情书。

  她长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喜欢笑,喜欢聆听,但很少发声。他们是同班,前后排坐,一次窥听到她跟邻桌说,正看到一半的《呼啸山庄》被谁偷走了,明明气得发抖,可是语气一如平常柔软迷人,眼神也比往常更加透亮。在他看来,她就是生气,那个神态也依然诱人。那天他逃课赶在父亲回家前回了家,在父亲藏书柜里找到了那本书,那个高兴劲儿就像小孩掉进了迪斯尼乐园,蹦啊,跳啊。这个情节在小说里是这样描述的:

  家里有一个大到一堵墙的书柜,在记忆中我好像从未触碰过它,直到大学三年级的某一天。我从这个书柜里偷走一本书,送给她。老爸,感谢你为我藏了这本书,你可知道她对我有多么重要?我直直暗恋了她整整一年,一直窘于没有一个得体的理由打开这个僵局。这本书将为我完成零的突破。

  以前一直站在妈妈那边,指责你尽干些不靠谱的事情,藏这么多破书可以充饥吗?今天我不再这样认为,因为你的藏书给予了我生命的希望。其他的家产我可以不要,你爱分给谁就给谁,但是,这橱书我全要了,在我和她结婚的那天,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她,她会快活的癫狂。

  阳光透过玻璃,塞满房间整个角落。他转身离开镜子,轻轻地扣上门,小心翼翼地下楼,蹒跚地走向海滩。湛蓝的天空和大海连成一片,躺在沙滩上的他再次察觉到自己渺小得就似一颗小小的贝壳,一只小蟹正爬在右边铺着的一条洁白浴巾上,浴巾上有一本《呼啸山庄》、几个小面包、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有一沓书稿和一支笔。大海一反常态平静如镜,给老人送去丝丝凉风,饱受失眠煎熬的他,那天竟然睡得难见的安稳,不一会儿便入梦了。

  是梦里想起了那份情书,还是夕阳余晖的映衬,他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曾不止一次地抱怨自己没出息,悔恨当初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给她写一份像样的情书,而非要拐弯抹角地写些摸不着头脑的文字。

  说夹在书里的是一封情书有点不真实,确切来说是一张约会小纸条,纸条上的文字他记忆犹新:

  这是一本你正在找的书,送给你。另外有一个问题萦绕在我心头已经足足一年之久:你用得是什么香波? 我也想使用这个牌子的香波。明天晚上7点钟,我等你在淮海公园,你能告诉我这个谜底吗?

  来到夏威夷3个月,这天是他头一次不畏烈日炙烤,泰然无事地睡在沙滩上。一阵咳嗽涌来,带出一口鲜血,他平静地用细沙盖住了它,微笑地看着一只海鸟在啄浴巾上的面包,“吃吧,慢慢吃,没人跟你抢!”说完,一侧身又睡了过去。

  第一次的约会因为她没有出现宣告失败。 “后来她告诉我,其实那天她是去了,而且比我早到10分钟,她一直在马路对面关注我,她想考验我的耐心,看我能等她多久。”

  他的表现让她非常失望,在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气愤,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纸条,再次读了一遍,没错,白纸黑字写着明白着呢:“……我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心头已经足足一年……。”连半小时的耐心都没有,怎么会有恒心暗恋一个人一年,见鬼去吧!她将纸条撕成碎片,像一位撒花女那样将手中的纸片撒落在走过的身后,散落在地上的纸片宛如一片一片死去的白色花瓣。

  他和她的姻缘好浅啊,还没开始就此夭折了。

  大学毕业后第三年,他结婚了,与小学同学。

  大学毕业后第十年,她结婚了,与朋友好友。

  原本应该永远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生活轨迹——他走他的路,她过她的日子——竟然因为一个电话,而交织在了一起,而且打上了一个结,现在看来还是一个死结。

  没有接到婚宴的邀请,听同学说,她的新郎和他长得神象,那天婚宴上,同学们动不动就想笑,有同学说他和她老公可以公用一张护照都不会出问题,班里最调皮的“小矮子”将这个话题发挥到了极致,说如果这两个男人同时出现,恐怕新娘会犯晕的。

  同学们把它作为一个笑话桥段津津乐道地给他描述那天婚宴的场景,可是,他自始至终没有笑过,因为,他感觉到了其中的沉重。大学毕业后,他们虽然再没有见过面,偶尔电话联系还是有过几次,每次通话他都会问及到她的个人问题,而她总是说,与结婚相比,更喜欢过一个人的日子。

  第二天,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祝贺她新婚大喜!电话里听出对方有些激动,但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青涩和羞怯的学生了,直截了当说,想见她。

  那天,他永远不会忘记,是他们毕业分手后第十二年的10月10日,是她的生日。他去了她的新房。他真有一种在自己婚房里度蜜月的感觉,墙上的婚纱照就如是和她照的,同学说得一点没错,他和他的老公像极了。

  他们谈起了第一次约会的误会。她告诉他,那天特意去理发店做了头发,还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她使用的品牌香波。她说,如果那天他能再多呆10分钟,不5分钟,或许一切就不是今天这个模样。说这些话时,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两人抱头痛哭,积压在心里十年的委屈、误解、后悔、无奈、祝福、祈祷等纷乱复杂情绪顷刻间随着淌下的泪水,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和宣泄。

  那天,在那里过的夜。翌日一早,送她去机场,她老公从自己老家坐飞机,她们去夏威夷度蜜月。临走前,她从包里抽出一本书《呼啸山庄》,笑着说,物归原主。

  睡在沙滩上的他,泪水早已挂满两腮。没有想到她生日的那天竟然是他们诀别日子。因为那次去夏威夷,她就再没回来过。是溺死、猝死、还是其他原因的死亡,至今还是一个迷?

  东升的太阳似一个大火球冉冉升起,将万丈光芒分配给大海,沙滩和一宿没回去的他。夏威夷海滩迎来了新的一天。

  在阳光照耀下,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并看见一个慢慢蠕动的幽灵在向他靠近,他想起身去迎接她,可是不管怎么努力,一切都是徒劳。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侧身,抓起身边浴巾上的那沓稿子,翻到第一页,毫不犹豫地将原先的开头部分划去,干净利落地给了这部小说一个全新的开篇,并用生命最后一口气,在书封面上写下了书名《阳光下的幽灵》:

  有一条小生命像幽灵那样在我腹腔内育孕了44年,直到妻子离世后才以诞生。这6年来,它时而移动在我前方,时而飘浮于我眼前,更多的时候蜷缩缠绵于我的脑海,使我寸步难行。不过在我人生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她向我走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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