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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城千年同一梦
 
 
修改时间:[2016/07/05 23:07]    阅读次数:[485]    发表者:[起缘]
 

   楔子

   “七千年夷族居地,三千载城郭硝烟;二千余运河文化,百余载工业摇篮。居齐鲁之南首,邻孔孟之北连;接蒙山之东域,通微水之西边。”

   古城听雨,英雄台庄

   抵达台儿庄古城的时候,恰是雨夜,一坛古城雨我仔细地收着,用以洗褪一路远道而来的仆仆风尘。我抬眼,倦眸里那题着“中?古水城”的牌匾立于城门之上。再往上,便是乾隆皇帝御赐的写着“天下第一?”的牌匾立于城门之上,牌匾旁边金碧辉煌的灯光映得几个方块字熠熠生辉。牌匾立在那,一股当仁不让的气势便排山倒海扑来了。我凝视良久,心底泛起微微暖意:古城你从来不知道我姓名,却久居我心。

   在客栈里歇下,我打开木窗,风儿雨儿便窜进屋子里了,伴着庭院里草木的清爽芳香。窗外的黛瓦早已沉沉睡去,飞檐下的红灯笼也揉了揉倦眸,缓缓缩小了摇摆的幅度。清风朗朗,凉却无寒意。细雨还敲打着帘外的芭蕉,雨声潺潺。我搬来椅子坐于窗前,看着窗外微微泛着青花蓝的天色,这样子的天气,适合煮茗剪烛,邀来满城风雨,声声,声声,听老城的絮絮叨叨。

   台庄,肇始于秦汉,发展于唐宋,繁荣于明清。老城像是沾着满身风雨从秦汉王朝走来,顺便挽起了唐诗宋词里的或豪迈洒脱或温婉动人,在明清时期长成一尊雍容华贵的面容。如水的夜色里难掩整座老城散发出来的暖意,自也掩不住老城的流露出来的怆然。我知她定也曾是绰约温婉,秀丽文雅的深闺少女模样,爱着关雎声。自那隋炀帝修建完善了京杭大运河之日起,台庄便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新的血液。南北的商旅之间的贸易往来愈加频繁,而台庄作为京杭大运河河段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自然也吸引着一大批的晋商、徽商、粤商、闽商、浙商等。历代王朝的眷顾,让她不断地长成端庄的模样,"台(儿)庄跨漕渠,当南北孔道,商旅所萃,居民饶给,村镇之大,甲于一邑,被国朝高宗(乾隆皇帝)赐为天下第一庄'",呈现出"商贾迤逦,一河渔火,歌声十里,夜不罢市"的繁荣景象。我想那时的台庄一定是就连长眉也负着傲气的吧,这长安盛世便叫得你台庄的子民在你的羽翼下得以安居乐业。窗外的雨变得柔和,淅淅沥沥的像是潺潺水流声声慢回。隐约可见中庭院落的大红灯笼在雨幕中的旖旎容颜。一时间夜色倾城。

   而我也知道她也曾经在这九州一隅站成像是清癯瘦弱日薄西山的老者模样,她的长眉应该是自日寇踏进中国土地的那一天起便一直是深锁着的。一九三八年的台儿庄战役,让台庄跌进骨狱与深渊,断垣残月,哀鸿遍野,惕然惊心。这里曾经遍布着如雨的子弹枪炮,如雷的厮杀声,如注的热血;妇女老妪的惊恐与绝望的目光,废墟下稚子的夜哭,将士的咆哮,敌军丢弃的军旗。我可以想象得出来那时候的台庄该有多惊恐。她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已经满身伤痕,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城墙被炮轰被摧毁,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古运河河底的老月亮,看着战后的烟火一边嘲讽着这悲惨的人间一边扑向灰蒙蒙的天去,她的眼睛里填满了惊恐和绝望。好在上天是眷顾她的,台儿庄大捷给了这位伶仃孤苦的老者一丝希冀。战后台庄人民对古城的修葺像是给古城又重新注入了新的血液,她立在齐鲁之南,还裹挟着沧桑历尽之后的欲语还罢的风韵。如今的台庄依旧扮演着京杭大运河河段不可或缺的角色,她依旧是美的,美在依旧有情。窗外的夜雨似乎下得更甚呼,似乎在安慰老城:这一切前尘往事如云散水涸不会再有重来之日,你不必哭。

   我把老城的历史熬成一盅苦茶,繁华或困苦,都像第一遍茶,都统统倒掉吧。耳后的浓茶转淡,饮到深情忘我处,自然回甘。夜已深,我关上木窗,掩上心门,怕泄露了我心底的哀戚,枕着风声雨声,沉沉睡去。

   江南韵致,齐鲁豪情

   论水乡的韵致和风骨,古今唯江南一带首屈一指;论古城的敦厚和古朴,平遥古城自也不在话下;云南的丽江古城有山有水也有城,却少了厚重的战争文化文化积淀之深之沉。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在台儿庄大捷后报道:历史上作为转折点的小城的名字有很多——滑铁卢、葛底斯堡、瓦尔登,今天又增加了一个重要名字——台儿庄。台儿庄可谓是集了水乡的柔和历史名城的刚与一体了。

   清晨早起,束发浣面,心念娴静。趁古城游客的喧嚣尚未清醒,我打了伞,循着大衙门街的青石小巷一路缓步。古城每一时刻的美,从清晨到日暮,我都不想错过。天边仍然飘洒着细雨,淅淅沥沥,林林的客栈还紧闭着门,湿漉漉的街道,看起来十分清清爽爽。屋瓦上炊烟如同一条游龙,惊动门前的垂杨柳上避雨的谷雀,以为起了雾,走了雨。街道边的渠有青碧的流水淙淙,渠内游鱼悠然其乐。枕着这般潺潺流水声入眠,梦里也还是灵动的吧,清晨被流水声唤醒,便一大早都是带着几分水的润泽的吧。沿着大衙门街直走,一路可见江浙建筑群立于街道两旁,内河水道里有画舫船缓缓在水面摇曳着前行,划桨人轻轻摇动着双桨。小桥门外绿荫笼,流水环绕青砖人家,以为,是在江南。

   拐进一条清幽的小巷,巷子里的修竹可与屋檐齐肩,晴时遮阳,雨时遮雨,苍郁的模样让人见着了也生起绿泱泱的心情来。走出巷子便视觉便也豁然开朗起来,以然是走到河岸了,古运河卧于古城南面,环绕过古城西面向北流去。站在五行码头边上,举目远眺古运河,一幅素雅的水墨丹青浑然天成:古运河岸边的徽派建筑、江浙建筑的黛瓦是起笔的浓墨,烟雨却不断冲淡,远望只剩下若隐若现无力的几抹;远处的步云廊桥怎么画出来了神女欲来时的感觉,它在风未断雨还乱之中欲现又隐,生出一番楚楚风致好不惹人怜爱;分明是一张平静的宣纸,怎的运河水波忽而荡漾得紧,一个浮动的点游曳于面,定睛细看,方知原是老叟摇着画舫烟中浅。雾浓,雨清,杨柳添苦绿,烟雨赠留白,是丹青?非丹青,妙哉妙哉!这一幅老城赠予我的水墨丹青,无纸无墨,我藏在心尖了。

   沿着古驳岸继续徐行,古运河的水也偏要一路相随。雨仍是下着的,苦了岸上的植株,一张张浅绿的叶子覆了雨,在微弱的光线之反射下像是披了霜,倒是有趣。走至兰婷书寓,我顿了顿足。眼前的这座小阁楼立在运河古道一旁,秀美,古色古香。刻着“澜婷书寓”几个娟秀大字的牌匾上方挂着盖了褪色的红丝绸、青丝绸像是折叠成的花球,丝绸有些破旧,有灰尘,一副门庭败落的模样。兰婷书寓是古时一位名叫“兰婷”的老妓女在台儿庄开的高级妓院,门的楹联是杜甫的诗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莱今始为君开”,锦纱朱门却是紧闭着,未向游人开放。兰婷书寓是古代青楼文化的纪念馆。提起青楼,大概很多人都会嗤之以鼻甚至是露出一种鄙夷的眼光,想到的大都是烟花柳巷繁华地里藏匿的献媚涎笑、肉欲之欢吧。书寓实则上是高级妓女的称谓,这类女子往往是卖艺不卖身占多,她们往往是家道中落而深陷风尘落入乐籍,精通音律,工于歌舞。到了明代,青楼文化更加发达,有才华的歌妓,不仅工诗善书,还能作画写曲,真是古代文艺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从薛涛到周月仙,从陈圆圆到柳如是,这类才艺娱人在装点着繁华世态的风流情韵之外,无疑也是将青楼文化艺术推向高峰。陶慕宁《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所作的序中指出:"她们在中国文艺史上无疑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在世界文艺史上,这倒也是我们中国的一大特异贡献。"然而,透过这些妓女的内心,谁又知道她们深陷风尘的无奈,谁又能懂得她们不屈于命运的倔强,谁又能懂得她们与意中人只能是露水情缘的哀戚呢?怕也是只有深庭院落的落花懂得,深夜里的冷雨知得吧。我不动声色,招呼了一声同伴,径直往前走去,书寓的门上方的红色丝绸折成的花球静静地看着门庭游客,垂下的丝带缓缓飘着,婀娜着,孤寂着…

   一路前行,有成排的杨柳相伴,青砖小瓦马头墙随处可见,绿萝铺满小楼阁上的薄瓦,回廊可见绮窗竹帘内有闲者吃茶观雨。谷雀扑落几滴雨水,啾啾啾地唤着同伴,你不会知道层层苍郁的垂杨柳掩映着多少江浙建筑,你不会知道仄仄的石径又会通向哪家深宅大院,你不会知道一丛丛修竹的小道会把你带入哪座石拱桥哪座庙宇…看着这时而有曲径通幽时而有烟雨楼台时而有绿萝藏秀阁,你知道眼前的景色美得不可方物,内心有千万赞美的词句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好美好美…”。雨水打湿了我的裙摆我也丝毫不理会,感觉自己完全融入了这写意的画卷里面。

   拐过一间临河的客栈,仄仄的木石板小长廊,栏杆处是檀香木的颜色。凭栏而立便看到水中建筑群的倒影也映着人间烟火的好。那一刻我突然特别嫉妒城中的人家,嗯,是嫉妒。我想天天沉浸在古城的古色古香里,枕着古运河的水声而眠的人家,大抵也有着水一样的润泽与温柔吧。远处有小阁楼,沿着雕花木板楼梯拾级而上,登高望远,便整座古城的风貌尽收眼底。她像是半新半旧的女子,身着一件水墨中国风的旧式旗袍,缓慢走在烟雨中步步娇。运河街市给了她一分生动,青砖小瓦给了她一分精致,九水汇川给了她一分灵秀,土村绿荫给了她一分素雅,柳岸卧虹给了她一分豪情,古柏望月给了她一分古意,杰阁凌波给了她一分诗意,庙汪浮玉给了她一分气韵,码头商埠给了她一分从容,战争遗骸给了她一分大气。十分的妩媚,却媚而不俗,最是惹人爱恋。

   让人便忍不住轻唱、轻唱:

   愿为屋上青青瓦,遍食烟火也心甘。

   愿做城头风中旗,望尽人间世长安。

   愿为河底老月亮,仰视星托画舫船。

   愿做古城深夜雨,软语相赠渠水潺。

   愿为……

   江北水乡 梦里长安

   不觉日已暮,城中游客多已躲进了客栈阁楼歇歇脚,长街短衢已鲜闻白日的喧闹。夜幕逼近,顺便也拽下了万家灯火,湿漉漉的街道映着各色灯笼的颜色,城头、回廊、拱桥装饰着的灯笼一下子亮起来了。整座古城便是一番金碧辉煌烨烨生辉的气派,总让人想起《千与千寻》里面的建筑场景。唯美之极。

  走至枕河客栈附近,看到一位中年模样的大叔在树底下搭了个简易的帐篷为游客画人物素描像。我和同行的小伙伴来了兴致,便也央求大叔为我们画一张画像。大叔手法娴熟,拿着画笔在纸上飞快地描绘,不消一会便完工了。我起身时不经意地一瞥,便看到了对面街道的阁楼上,也有一位少年正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扶着画板,正在认真地在纸上作画。他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眼认真对照远景,认真地绘下一幅幅素淡的光阴画卷。我举起手中的相机,测光,对焦,轻轻地按下快门键。不知怎地想起卞之琳的《断章》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而抬眼看写生少年的路人是那楼上人,楼上的写生少年为桥上人,少年眼中的古城夜色是何等的摇曳生姿,路人眼中的风景便是何等地楚楚风致。与画人物像谋生的大叔不同,大叔笔下画的是生存与生活。

  走回住宿的客栈的路上,经过一间名唤“千里走单骑”的酒吧,歌手翻唱的《南山南》遇上这古色古香的古城别具一番韵味: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

   做不完一场梦

   他不再和谁谈论相逢的孤岛

   因为心里早已荒无人烟

   他的心里再装不下一个家

   做一个只对自己说谎的哑巴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

   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是啊,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我眼前的你——古城。很多时候古城的美已经深入骨髓了,以至于让人迷在其中忘记抽身出来拍个照片。想来也是,最美的风景刻在心上呢不在镜头里,古城里各方面的美哪能是一篇文章以张图便能传达!不愠不火,不徐不疾,刚刚好的时间。所以,寻梦何必一定要到水乡江南?风声,雨声,歌声,水声,均落成梦里悠悠。

   后记:

   临走的时候,客栈前台的姐姐依旧是很热心地告诉我们该怎么去火车站该怎么坐车,一如来时那位细心地教我们怎么走去客栈的姐姐一样,声音很温柔。我相信被水的润泽滋养着的人都是这般好。

  若有来日,再与古城邀约吧。再去看看齐鲁豪情与江南韵致相并的台儿庄古城,午后在亭台或楼阁读一本书,晚上在杏花树下喝酒,聊天,直到月色和露水清凉;看看能不能遇上一场烟雨,去古驳岸收藏一副天然水墨画;看看还能不能邂逅《断章》里的桥段,虽然很旧很俗很老套,可是很美不是吗?美,就够了。

  老城有酒也有故事,你愿意听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