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旧字,旧,是有情意。旧是心怀一腔子往事,说不清,道不明,缠缠绕绕,像攀援的藤,纠结着发芽,纠结着生长,最后,又纠结着开出花来,就那么豁然闪亮的一道风景。 旧是陈年佳酿, 旧的泥坛装着的酒亦最浓烈——毋需打开,自有醉人的浓郁氤氲开来。旧的陶罐养出的花开的最娇艳,即使是随意插入一根细柳枝,那也能绿出一番诗意,一段深情。 那是因为,旧的东西有了年月,有了灵气。一块古玉石为何而珍贵?那是因为吸收了天地之精华,又任由沧海桑田、风霜洗礼后仍灼灼其华闪着通透欲滴的光。有了格外的古朴素雅的气质,那是岁月峥嵘的风骨,是山高水长的镌刻,是做不来假的上品清雅与贵重。 旧,自是一番清韵,一种傲骨。如老树伶梅开在寒风里,依雪落为妆。不逢迎,不谄媚,不羡慕也不争锋,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又似南京城里的旧房子,斑斑驳驳默默诉说着一段一段旧时的年月日。 信手翻开宋时的词,旧时的情意也真挚——“对酒当歌, 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明知相思无用处也仍相思,哪怕日日哀叹,夜夜垂泪到天明。 旧的砚台总显纯厚沉稳,像那位古时的私塾先生,带着圆形小眼镜,背着手,一脸严肃的教育台前的小学生。又提袖磨墨,墨汁生出香来,大笔一挥写出的字亦是潇洒俊逸,仿佛因为砚的厚重,先生的字亦没有轻浮感…… 旧是泛着黄的书页,闻一闻都有寂寞的味道。溢满日光的窗台下,抖落掉浮华岁月的风尘,掸去那经年搁置后的颓败,翻开来也仍旧透着睿智。是的,智慧不会因岁月埋没,反而散发愈久愈安然的弥香。 旧是母亲出嫁时的陪嫁衣饰,搁在厨柜的深处,又搁在心灵的底处——那是年轻时自己头戴簪花的羞涩,是出嫁时一抹嫣然底色的回忆;也是,父亲那一辆载着他风雨兼程履行男人责任的旧车子;是奶奶手里破损的蒲叶扇,也是爷爷兜里那块不走针的老怀表…… 一块百年老字号的招牌美食,那是掌柜几辈子传下来的宝贝。那是从前人那里便开始精研细究琢磨出来的珍品;一锅子冒着热气的老汤从未停止沸腾,那是几百年前老祖宗的心血,代代相传好味道,越旧越珍贵。 旧,又仿似前日埋下的种子,昨日经过栉风沐雨的清洗,今日就开了花,结了果。起初的嫩芽儿就成了历史了。而历史总会不经意地被人遗忘,可是今日的累累硕果实是掩盖不住当初的厚积薄发。所以,旧的,在不经意想起时,回味起来味道也越发的浓。 几多烟雨恰逢今。江南的青石板旧了,漠北的风沙也旧了。旧,便是过去。无数个一朝一夕交替的过去串连在一起,日子就慢慢过旧了。 旧是比这更年青的回忆,比这更青涩的怀念。又是,比这更醇厚的光阴。 文/黎若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