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傻子 狗在一刻不停的吼着,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人在一刻不停的敲打着一个漏了底的铁桶。 我是一个怕狗的人。小时候,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独自一人在河沟里面玩儿,不知何时跑来了一只半大不大的狗。夏天刚过去没几天,河沟的最中心还微弱地淌着水。被水划过的鹅卵石半黑不白的刺着眼睛。 小时候的眼睛应该是黑白分明的吧,我记得每次仰望蓝天,天总是蓝的那样深沉和均匀,没有一丝杂质。吹过面庞的风也是纯净的那样纯粹,柔软的风没有痕迹,强烈的风总能让我举步不前。电影里的人也是那样纯净,好人不做一丁点坏事,坏人也不做半分好事,好的和坏的也都是那样纯粹。 我想回家了,在河沟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上奔跑起来。不知为何,听到几声狗叫,它朝我飞奔过来。我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恐怖,也生出了一种魔力,我感觉自己在飞,在凹凸不平布满了形形色色的石头的河滩上飞,每只脚踏上的石头都好像长在河滩里,稳稳地将我的身体托举在半空中。可是,我也分明感觉到,脚跟处有那条狗,半大不大的狗呼出的空气的温度。 做过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成为历史。保存下来的都是一丝丝的感觉。譬如一丝恐惧、一丝痛楚、一丝遗憾、一丝尴尬。那些美好的感觉却那么的容易流逝,很难在心底找寻丁点痕迹。记得住一片片树叶在恋爱的风中刷刷的响声和模模糊糊震颤的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恋爱时,他看我一眼,我瞧她一眼的眼神和心境。 二 落魄 落魄这个词是钻心的。穷未必不幸福,而落魄,注定是悲剧。长久以来,我莫名的喜欢书生这个词,甚至更为喜欢穷酸这种描述,不知是不是因为穷酸和落魄是搅在一起的,而我又实在是一个落魄的读过几本书的的人。这可能是一种畸形的个人爱好,相信没几个人会对手无缚鸡之力,每天沉浸在酸诗骚海里的人有多少好感。可是在我看来,穷酸秀才是一种人生状态。《西厢记》第四本第二折:“老夫人猜那穷酸做了新婿。”《曲江春》第二折:“这里有一位客饮酒,不许穷酸来打搅。”《镜花缘》第二三回:“谁知这些穷酸,一钱如命。”川剧《柳荫记》第五场:“ 马家是官宦, 山伯 一穷酸。”古典戏剧里面,穷酸角色的占比不低,也有很多娶到了如花美眷,想来这些也都是另一批穷酸在文章里的自我安慰。 小时候,见过一个真正的穷酸。他从外地讨饭而来到我们这个山沟沟里面。鼻子上架着一副断了腿的眼睛,全身脏乎乎,晚上蜷缩在一块大山石与地面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原来的这个地方被人用石头砌了起来,晚上把小羊羔放到里面,后来没人养羊了,成了一个废弃的小羊圈。这地方对他来说蛮不错,大风吹不进,大雨也潲不进,里面铺上干草,住着也算舒适。他白天便抱着一只缺了口的大海碗到乡亲家门口讨饭,时间久了,乡亲们看他是个不偷不抢的老实人,便把他当成了村里的穷汉一样对待,时不时有人招呼他为自己家干点杂活,然后管一顿饱饭,也默认那个小羊圈成了他的家。 这个穷酸刚开始被人当成了文盲,刚开始人们只给他一点点杂七杂八的活,后来有人见他在小羊圈里面看书,才知道他居然识字。那时候,我放学回家,也见过他看书,但那时候的我不像现在的我,有兴趣的是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后来,村干部同他闲聊,得知他是个文化人,不仅是个文化人,而且文化程度蛮高,听姥爷说,他是什么牡丹大学的高材生,村里面预备让他来教小学生识字,还在村委会给他腾出了一间屋子供他办公住宿。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穷酸不见了。小羊圈里没有人,山林和农田里也找不到他。后来别的村子有人说看见过一个戴着眼镜的叫花子在夜里走出了大山。还有人说,这个人最后死了,冻死在路上。小羊圈还在,每次路过他,我总会回忆起一个戴着眼镜躺在里面读一本 三 麦秸垛 已经多少年没看见过麦秸垛了。小时候常跳麦秸垛。麦秸被堆在打谷场下面的一块田地里,小孩们便从上往下变着花样的跳下去。有的前空翻,有的后空翻,有的躺着下去。可是有的小孩儿很坏,他们往麦秸垛里藏了几块石头。麦秸垛不见了,因为不种麦子了。不种麦子是因为风不调雨不顺,没了收成。自打1998年发了一次大的洪水,还冲垮了一座桥之后,一直到现在,河沟里面再也没有发过河,也再也听不到二嫂三婶在河边卵石上的“捣衣声”。 过年回家的年轻人拿着各式各样的电子设备,手机、数码相机、ipad,朝着仅剩几株白杨树的干巴巴的河沟拍照,可是一切都失去了生趣。村子枝枝蔓蔓的道路也大都被水泥硬化,有些人家也买了小汽车。农村似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冲击下,也变得与时俱进了,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一种文化的缺失。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人与人之间是有一种感情存在的,即便邻里不和动手打架,叔伯兄弟也都来助一手,也能打出一番人情味。如今的农村被弄得支离破碎,被钱弄得支离破碎。手足兄弟之间形同陌路,常为了已经死去的父母的一点点房产或几块贫瘠的耕地吵得不可开交、断绝往来。 麦秸垛不见了,农村的安宁没了,农村的魂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