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妈妈没了妈妈的那天起,我也就没了外婆。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我时常会回想起和外婆在一起的一段一段的小时光,一幕幕欢愉仿如昨日般浮现在眼前,烙在心上却是深深地疼。 小时候,大概有多小记不真切了,那时最喜欢的一件事便是和妈妈去外婆家。去外婆家的路总是不会寂寞的,同行的人还有和妈妈一个村长大的大姨小姨们,当然也少不了叽叽喳喳如麻雀地孩子们。我们村和外婆家大约相隔十六里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深山的乡村小道上车自然是少见的,一元钱的车费相对与那个年代来说算是大钱了,与其像腌咸菜一样挤那辆的班车,宁莫走走路,说说话,看看风景。 在那条四五米宽的马路上,妈妈们背着些小东西在后面谈笑风生,贪玩的我们在前面互相追逐。马路弯弯路夹在两山之间,路旁侧卧这一条比它大两倍的河,路和河像孩子画中的飘带一样,蜿蜒盘旋在天然的山水画间,给四季添一份活力。因为还是小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总是禁不住走到崖边看看哗哗流淌的河里有什么,还没看够就听见妈妈在后面喊:“嘿,嘿,快过来,快过来,下面有妖怪哟。”眼前立即浮现巨大的面目狰狞的黑妖水怪。那“妖怪”让我们对河谷的秘密忘而却步,也在我们心里住了十几年,至今未见其真面目。不能走崖边,便退到到路的另一侧。暖春,我们吃着鲜红的杜鹃花,摘着嫩蕨菜;盛夏,闻着稻香,摘一朵淡紫淡红的花别在被风吹乱的发上;深秋,听河水浅浅的伴唱,妈妈动听如歌的故事;冬天,孩子的脸笑开了花,在漫天飞舞的风雪里跑啊跑,笑声咯咯咯传遍整个深谷,传到了外婆桥。其实外婆家是没有桥的,每次走累时,妈妈都会哄我说:“当你看到很多大枫树时就快到村口了,慢慢走哦宝宝,婆在家等我们。”于是我就拼命地向大枫树奔去,绕过一弯又一弯的山路,渐近那一排枫树时,便听见悠闲地坐在枫树下谈天说地的阿公阿婆们朝妈妈喊:“晓,你们来了,你妈在家等你们啊。”“等会来我家坐坐哟”“久不见,你家孩子又高些了”之类的,妈妈笑着一一地回过。大家在那树下互相问候一番后,妈妈牵着我顺着树间那道窄窄的石阶爬上去,爬完小小的石阶就到了外婆家。 到了家门口,我抑制不住的高兴大声地喊:婆,婆,我来了。”外婆在家的时候总会跑到门口把我抱起来心疼地说:“咦——,宝宝,你来了,累不累啊?”外婆身旁表弟喜笑颜开地喊姑妈和姐,外公也从屋内缓缓走出来,平静地说:“晓来了,累坏了吧。”寒暄完,外婆接过妈妈的小背篓,牵着我的手进屋,边走边催促外公说:“老头,快去生火煮饭。” 进了屋,妈妈和外婆他们一边家常里短一边做饭。我拉着表弟到处转悠,有一段时间不来,在那个年纪就觉得是好多年,自然要回味回味一番。我们爬上高高的木楼梯,在阁楼里捉迷藏;在房里翻翻泛旧的黑白照片;在轩窗边吹着风,望向屋旁高高的梨树,想它何时开一树白花何时挂一树青果;在笼子旁给土鸭呀鹅呀大鸡小鸡和最美丽的洋鸭喂食,偶尔偷偷地摸上一把。外婆家的鸭子下的蛋,大个的会有两个蛋黄,她每次总是挑大的给我带回家,看到两个蛋黄躺在碗里,我会莫名的欣喜,也总想跑过去告诉她。洋鸭的美丽也深得我心,从在外婆家第一次看到它们起,我就一直想养一只,它也和“妖怪”一样在我心里住了好久好久。妈妈和奶奶总是笑着告诉我:“傻妹,洋鸭要吃人家的菜啊,养不得呀。” 吃饭时,外婆总是把鸡腿、鸭腿和好吃的留给我和表弟。若是吃不完,第二天还给我打包带回去,妈妈说:“她又不是没有吃的,留给小宇好了。”外婆还是忧愁地回:“我知道,可我就想给她带着,小宇就在我身边,不要担心。你回去要耐心着点。”最让我难已忘怀的是外婆把心爱的鹅给结束的时候,还专门托人捎鹅肉给我和弟弟,那可是外婆养了好几年的鹅啊,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鹅,再也寻不回的味道。那天晚上奶奶告诉我和小弟:“你外婆多惦记你俩啊,她总是在为别人忙,为别人担忧,自己都没有享受什么,哎。”其实,我没勇气开口告诉她:她俩是何其的相似啊!我生长在这样温暖的家里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是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晚上,我和妈妈挤在外婆的被窝里,只要我在她都会铺好多层棉被,窝在妈妈和妈妈的妈妈中间,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我真正感受到掉进海绵里的那种柔软和温暖。她俩会给我讲故事,陪我数天上的星星,把我哄睡后再家长里短话到三更。 第二天醒来,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悠哉悠哉地起来居然发现床头有我最爱的米花糖,抱着米花糖兴冲冲跑到楼下高兴地告诉妈妈:“妈,我有米花糖了。”妈妈也哈哈笑开了说:“是啊,外婆喊舅舅给你买的哦,去和弟弟一起吃吧。”而一旁的外婆则附到我耳边悄悄说道:“你妈骗你的,是神仙姐姐给你送来的哦。”当时我信以为真,一直小心翼翼拿着它在房里一点一点地和表弟一起分享,还傻傻的对他说是神仙姐姐从天上送给我们的。 后来渐渐长大,妈妈外出,我也只有过节的时候去外婆家。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外婆开始生病,开始是操劳过度,病倒在床,久治不愈,后来又说是癌症晚期。每到周五下午我都会走上那条十六里的路去看她。进了家,舅妈说外婆在楼上,我便爬上楼,小小翼翼地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触目惊醒的光景映入眼帘,外婆衰弱地躺在床上,皱巴巴的面容已毫无血色,憔悴至极,见我来,她的眼里泛着温柔的光,想起来又起不来。我快步走过去,静静地坐在床边,哽咽着轻轻地喊了声:“婆,我来了。”她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口,用极为沙哑的声音缓缓问我家里好不好,妈妈有没有打电话……我只是答着嗯点点头,怕一开口就泪流满面。 五年级的夏天,刚考完试,想去陪陪外婆。班上的同学说一起玩玩几天,受不了诱惑,就想过几天再去,外婆不会有什么事的。每天欢乐地在田间玩耍追逐,忘了时间和空间忘了世间烦恼,突然有一天早上奶奶把我从梦中摇醒,悄悄告诉我:“你外婆昨晚走了。”这句话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像正在兴头上被淋了一盆凉水一样心寒无比,像一根针一样扎在心里疼痛滴血,躲在被窝里无声地哭了。我后悔,后悔我为什么要那么贪玩!后悔没能让她看我最后一眼!后悔我为什么那么那么不孝!那是我第一次后悔,也是最悔恨的一件事,可是再悔恨、悲伤也无济于事,我亲爱的外婆回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她,再也受不到她的宠爱,再也听不到她心疼地唤我……在外婆的葬礼上,我跪在灵堂前我呆呆地看着那张带着一丝微笑的黑白照片,感觉触手可及却又如此遥远,我真的好想好想外婆能回来,哪怕一天也好。屋子里熙熙攘攘,来了好多亲人,难得的热闹却无法掩盖一份凄凉和哀伤,耳边不断充斥着啜泣和嘶声力竭地哭喊声,而我心痛却哭不出来,大抵悲伤至极无法泪流就是这种感觉吧。 从外婆走后,我最怕的一件事是有人从我身边离去,窝在妈妈的被窝里,害怕辛劳的她突然消逝,时常会猛然从梦中惊醒;在远方会担心没法让爷爷奶奶看我安好的样子;忧愁村口的红叶下还会不会有人在等我归去,满是细纹的笑脸问候我:你回来了;恐惧熟悉的人再也不是当年傻傻模样……也从那时起,我才懂得珍惜,珍惜身边人,珍惜时光,绝不能在失去后再来叹息和悔恨,以慰藉愚蠢的灵魂。 十年里,我曾无数次地踏上那十六里路,脚下的每一粒沙石都是通往离人的故乡,路上的一花一木潺潺水声都会激起点点滴滴的回忆,也曾坐在那枫树下听长辈们回想从前,惜叹外婆的深刻,也曾细数满天繁星,寻找属于外婆的那一颗,我知道她一定在我不知道的时空守护着的我们,这一点一滴刻在心里都是深深地疼。 这十年,时光时缓时快如流水而逝,而外婆的爱就如一坛陈年老酒,在陪我走下去的日子里愈加醇香,越是长大越是割舍不掉。无论多少年过去外婆也都不会从心里淡去,一个给我宠爱也教会我去爱,一个用她的离去让我懂得珍惜的人只会让我刻骨铭心。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傻傻只知道哭喊后悔的女孩,我必须得有满满的勇气面对未知的将来,得用最饱满的真诚和爱去珍惜生命中的人和事。 |